次日,火车轰隆隆开进了山西地界。中午时分,火车抵达太原的一个小车站。据烧饼发小儿透露,他们得负责把装备送到黄河边的一个渡口,和另一批当地人交差,这桩生意才算完事。
时间尚早,我和烧饼背着行李晃晃悠悠出了火车站,直奔街边的小饭馆,也不敢往人多的地儿去,特意选了一间僻静的苍蝇馆子,一头扎了进去。胖胖的女店主从高高的柜台后看见我们进店,木然的脸像变戏法似的,一下子露出十分热情的笑容来。这是一间名副其实的夫妻店,男人负责在厨房里煮饭炒菜,女人负责在外面招呼客人,端茶递水,大约是生意不好,店里的卫生也不大好,苍蝇四处乱飞,旁边一桌坐着两个短褂的当地农民工,就着一小碟盐水煮毛豆,埋头“哧溜哧溜”的吃着大海碗里的面条。小店环境也没什么好挑剔的,随意捡了个位置坐下。
女店主拿来点菜单,手里提着一把很陈旧的铜壶,边倒茶边招呼道:“两位老板要吃点甚?”
我说:“随便炒几个下饭菜就行。”
女店主爽快地一口答应,又问道:“喝甚酒?”
我连忙摇头拒绝:“不了,我们还要赶路。”
不一会儿,刀削面,炒灌肠,酱肘花,另加一大碗热汽腾腾的羊杂汤就流水似的被端上了桌。肚子里的馋虫一下被勾引出来,两人二话不说捊起袖子,甩开胳膊,风卷残云地把一桌饭菜扫进五脏庙。见我们吃得差不多了,店里的其他客人也走光了,女店主很是殷勤地上来给我们重新添了杯热茶,笑盈盈道:“老板吃得还满意?”
“满意,满意。”烧饼一边剔牙,一边点头:“饭菜非常合咱小爷的胃口,尤其是那个酱肘子做得一级棒,美得很!”
女店主见烧饼称赞厨子的手艺好,当场乐得喜笑颜开:“两位老板真识货,俄当家的和一位大师学了五年的厨艺才出师掌勺,整条街没一个比得上俄当家的手艺咧。”女店主把自家的丈夫一顿好夸,末了儿才把话茬儿转回来,“听你们说话的口音,两位老板是打北边来的?”
烧饼正要说话,我忙从茶杯里抬起脸瞥了他一眼,烧饼还算机灵,一下子把住了口。我回答道:“哦,我们打天津卫来这儿旅游的。”
女店主道:“难怪咧,我有个远房亲戚就是住在天津卫,我听着你们讲话就特别亲切。”
我一听这话,顺水推舟的问道:“大姐,我们刚到宝地,人生地不熟的,请问附近有好玩好看的名胜风景没有?”
女店主以为我们真是千里迢迢来山西旅游的,热络的告诉我们周围几个可以免费游玩的景点。我听半天也没听出个什么讲究来,也不想再耽搁时间,拿出钱夹子付了帐,背起行李离开饭馆。
正午的太阳晒得人头顶几乎要冒烟,大街上尘土飞扬,不时有几辆汽车从路上飞奔而过,扬起大片翻滚的黄土。走出三条街道,有当地的农民在马路边上搭着简陋的棚子在卖西瓜。
我和烧饼汗流浃背的在一个瓜摊前收住脚。
附近有几辆黑摩的司机以为我们要用车,顿时一拥而上,一个个草着浓重的晋中口音说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和我议价。
烧饼三言两语把摩的佬打发了。
瓜农把塑料袋铺在地上,上百个黑皮西瓜堆得跟座小山似的,圆滚滚,胖乎乎,一个个油光发亮,看着就馋人,棚窝深处有个戴着破草帽的瘦老头儿正蹲在地下摆弄西瓜。
“老板,您的瓜甜吗?”我冲里面喊了一句。
老头儿听见叫声,一下子回过头来。他大约六十出头的年纪,眼珠浑浊,皮肤黝黑,满脸像老松树皮似的褶子,一看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老瓜农佝偻着背,走出棚子,满是老茧的手拍着一个上十四、五斤重的黑皮大西瓜,乐呵呵道:“老板,额的瓜可甜,田里才摘下的,你尝尝咧。”说着,伸手从摊子底下抽出一把半陈不新的菜刀,手起刀落,将大西瓜一砍为二,只见这瓜皮薄瓤红,看起来秀色可餐。
老瓜农把大半个西瓜分切成十几小块,鲜甜的汁水四处流溢,引得一群苍蝇绕着周围嗡嗡乱飞。
烧饼不客气地一手捧起一块瓜,左一口右一口吃得起劲儿。老瓜农笑道:“老汉没有骗你吧?额们那地儿的瓜在清朝的时候都是给皇帝上贡的。”
我也忍不住拿起西瓜尝了一口,老瓜农果然没有自卖自夸,这瓜又甜又多汁,吃起来分外生津解渴。半晌的功夫,我和烧饼将大半个西瓜消灭精光,吃得那叫一个痛快。
这时,烧饼裤兜里的手机响了一响。他将瓜皮随地一扔,掏出手机,点开新信息看了一眼,对我说道:“哥,走了。”
我嘴里嚼着瓜,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递给卖瓜的老汉,老汉一迭声的道谢。
两人走到路边。烧饼伸手拦了一辆路过的面包车,谈好价钱,直奔目的地。车子行驶在颠簸的土路上,车窗外的风景快速地向后倒退。
两人并肩坐在后排,烧饼这时才悄声告诉我:“那位主儿忽然改道不去原来那地儿了,我哥们儿给我新发了他们接头的地址。”
我一听,立马又狐疑起来。马坤山在道上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儿,好好的计划怎么说改就改,也太不靠谱了吧?我半信半疑的盯着烧饼:“你那兄弟靠不靠谱?”
“哥,您放一百个心。”烧饼把胸脯拍得“啪啪”直响,一迭声替他发小儿保证,“我打小跟他穿一条开裆裤长大,我们有过命的交情,他绝不会出卖我……”
我说我不是怀疑你兄弟有问题,我是怀疑他被那位主儿给诈了。烧饼听了我的话,心里一下也没了底儿,问我怎么办?我想了一下,当机立断的说:“按照计划去他们原来接头的地址,看看情况再说。”
烧饼点点头,赶忙吩咐前排的司机调头改道。那司机是个老实巴交的中年汉子,一听改道就老大不乐意:“老板,去那地儿得加钱,不加钱,不干。”
烧饼的脾性只有他能占人便宜,从来没人能在他身上捞到好处,急眼道:“怎么着,你欺负我们外地来的,想坐地起价呀?”
“不是。”司机从后视镜里打量着一脸凶神恶煞的烧饼,解释说,“老板,那地儿出了名的邪门儿,您要一开始说去那里,我压根不能赚您这份钱。”
我瞅了烧饼一眼,烧饼心领神会,连声追问:“咋个邪门儿法,你说来听听。”
“这、这咋说咧……“司机眼中露出惊慌之色,支支吾吾,欲言又止,似乎很忌讳说那地儿的邪门事儿。
烧饼道:“实话实说呗!“
司机只顾着拿话搪塞烧饼,一时不留神前边路中间挡着一块落石,横冲直撞从石块上压了过去,下一刻,强烈的颠簸让车身猛烈一歪,而我整个人被抛离了座位,惯性地摔向前排,幸而一只手死死扶住了把手,这才没有撞得鼻青脸肿,毫无防备的烧饼可没有那么幸运了,他一骨碌摔到了座位下面,当场痛得哇哇怪叫,司机亦是吓得面色发白,幸亏他车技娴熟,及时把住方向盘,这才有惊无险地把车子稳住,没有翻进山沟。
烧饼艰难地爬起,摸着撞得发青的鼻子,指着司机破口大骂:“我操,你想谋财害命呀,信不信我报警把你抓起来?”
我说道:“行了,不想死赶紧给我闭嘴!”然后对脸色不好的司机说:“我加钱,你踏实开车吧!”
司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没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坑坑洼洼的土路变成了崎岖不平的山路,绵延不绝的苍山翠色映入眼帘。我猜想着目的地应该不远了。
果然,在山路行驶了一个小时之后,面包车停了下来。司机回过头,说:“老板,前面的路开不进去了,你们再往前走一段就是黄羊渡口。”
路边长满了茂密的灌木,隔得老远就能听见黄河怒雷般的咆哮响彻在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之间,一条羊肠小道从脚下延伸到一眼看不见的渡口。行到黄河边上,我才明白为什么此地叫黄羊渡口。对面不远处有两条支流呈八字型从连绵不断的群山峻岭之间奔腾而出,汇入浊浪滚滚的黄河,那景色,那气势,那场面别提多壮观了。
天色向晚,紫金交错的夕阳余晖正往群山后面缓缓落下去,阵阵冷风从波澜壮阔的河面吹到身上,直透心凉。我忽然有些后悔自己行动莽撞,万一今夜被困在这鸟不拉屎的破渡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的一世英明就要毁在今朝了。
这时,身后的山路忽然传来马达的轰鸣。
有人来了!
我拽住烧饼,猫腰一闪,躲进路边齐腰深的浓密蒿草里。眨眼间,几辆三轮农用车就停在了岸边的空地上。
车上陆续跳下来三个满身横肉的年轻汉子,他们掀开车后座的黑色篷布,接二连三地从车斗里搬下来几个鼓鼓囊囊的大包和一堆奇奇怪怪的设备,一晃眼将几车的东西卸了个一干二净,然后,那些人重新跳上车,调头顺着原路开回去了。
我激动的说我猜得没错吧,他们果然使了调虎离山之计。
“瞎了,我发小儿准是穿帮了。”烧饼脸色一白,摸出手机就要联系他发小儿,结果这里根本收不到手机信号,他顿时急得六神无主,“咋办?他们不会把我发小儿灭口吧,哥,您赶紧替我兄弟想想法儿?”
我挠挠头皮,一时之间真想不出什么解决问题的好法子,心里不禁犯起难来。家有家法,行有行规,捞偏门的最忌讳身边有人藏奸反水,更何况栽在心狠手辣的马坤山手里,肯定落不到好。再一看,烧饼拉着脸都快急哭了,我只好安慰他:“人命关天,那些人就算真抓到了你的发小也不敢随便草菅人命。况且,这只是我们的猜测,你先别急,咱看看情况再作下一步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