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便又招手叫餐车员送来三支冰冻啤酒。
酒一上桌,包打听复又原形毕露,夺过酒瓶边喝边倒边侃大山,侃得真叫一个巧舌如簧,舌绽莲花,而抓着酒瓶子的那只手就是不撒手。
我一看,隐隐升起一丝不悦,心想他真有点贪得无厌了,喝酒就跟不要命似的,这种人往往酒品也不大好,万一喝醉闹起来,恐怕节外生枝,容易耽误事儿。于是,我皮笑肉不笑的劝了他一句:“老哥儿,您慢点儿,没人跟您抢!”
“就是。”烧饼一边扒饭一边对他说,“又不是国酒茅台,不值得您老这样不要命的喝。哪天您到BJ去,跟我身边这位小爷招呼一声,保管您喝个足,吃个够。”
我转头瞅了他一眼,暗骂:臭小子,你倒会借花献佛送人情!
包打听平日里做惯了这种事,也许还经常听到旁人恶言恶语的数落,他蛮不在乎的嘿嘿一笑,“无巧不成书,遇上了就是缘份。说了那么久的话,不知道小哥怎么称呼?”
我说道:“相逢何必曾相识。你我有缘能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喝酒,已是缘份深厚,又何必在意此等俗套之事?”
包打听啜了一口酒,笑道:“我走南闯北数十年也算得上阅人无数,小哥您出身不错,可惜……”说着摇摇头,胸中似有难言之隐,不好直言道出。
“可惜什么?”我看着他,包打听打量着我,沉吟片刻,嗓音一沉,神神秘秘的说:“天机不可泄露!”
我“切”了一声,心说江湖骗子,故弄玄虚,小爷才不吃你这套。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醉眼微醺的包打听趁着酒意,口齿不清的开始说起他年轻时候干过的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荒唐故事。我冷眼听着他一边胡侃,一边频频举杯,心想万一让他喝醉了,闹起酒来必然要引起旁人侧目。马坤山押送装备的几个伙计就在附近一节车厢坐着,可不能让这老小子坏了我的正事。想到这里,我一下按住包打听举杯的右手,说:“包爷,甭再喝了,您要醉了!”
闻言,包打听哈哈一笑,醉意霎时从他那对精于世故的瞳孔里消散得无影无踪,“酒逢知己千杯少,今儿咱仨要不醉不归,不醉不归!”
他半醉半疯,半痴半傻,也不知道是真醉还是假醉。我扬眉朝烧饼甩了个眼色,准备先行离开,刚一起身,对面的包打听忽然幽幽的问了我一句:“小哥,您出生的日子是不是忌阴、忌水?”
我一听,马上又重新坐了下去。
据说,我从娘胎里钻出来的时候,完全不哭不闹,无论负责接生的医生护士怎么拍打,我愣是憋着不哭,只转动着一对水灵灵的黑眼珠子,好奇的望着面前的陌生世界。然后,护士把满身沾满血污的我抱到小池里去洗澡,结果一碰水,我马上哭得惊天动地,怎么哄也哄不住,搞得在接生室外面等候消息的一干亲人以为护士虐待我,气得差点没当场闯进接生室。
身为一家之主的爷爷压根不管这种小事,拿着我的生辰八字赶回家中,在房内算了半宿,算来算去,竟然算不出是丁是卯。爷爷急了,转过天便十万火急的把远在千里之外的四叔从广东召了回来。四叔以为家中出了了不得的大事,马上风尘仆仆的一路赶回BJ。听说了我出生的生辰,四叔略一思索,云淡风轻的给我取了小名叫小九,说“九”是最大的数字,甭管什么邪祟都压得住。爷爷颇为同意的颔首表示赞同,接着又马不停蹄的张罗着要给我取学名。
我老爹是当年恢复高考之后的第一批大学生,所谓读书明理,自然对风水之说嗤之以鼻,悄悄瞒着爷爷跑到民政局,让工作人员在户口本上打下了“佟年”二字,坚决捍卫了他作为父亲给儿子光明正大取名的权利。因为此事,爷爷闹了好一阵子脾气,那段时间,父子俩见面就跟仇人似的,爷爷不是气得吹胡子瞪眼,要么就是调头便走。
总而言之,四叔给我取的小名总算保留了下来。
烧饼擦掉嘴边的油腥子,好奇的问:“包爷,这里面可有什么讲究?”
包打听一言不发地将食指伸进水杯,蘸上水,在桌面写下一个字:“邪。”
我怔了一怔,心想这个“邪”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于是问他“邪”到底代表哪种意思?
包打听看看我,故作神秘地直摇头:“这个嘛……天机不可泄露!”
听到这里,我以为他和江湖上的算卦术士一样,想借机从我身上搞点钱花花,不料,他忽然话锋一转,拍拍我的肩,笑道:“小哥,其实您也无需过分忧虑,只要不靠近古墓棺材,邪祟自然不能与你靠近,这一生,你也就相安无事了。”
说完,他别开脸,眼神落在车窗外不断变化的景物上,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列车上的卫生员拉着餐车正一桌一桌的收拾残羹剩饭,打扫卫生。
我起身去厕所解了个小解,顺道在连接两节车厢的过道中间抽了根烟,再回去时,只见包打听激动地拍着胸脯子大声嚷嚷:“老朽可是江湖闻名的包打听,就没有我不知道的秘密……”
我走回餐桌边,劝他们说回去包厢再侃,别碍着大姐干活,一边说着话一边暗暗冲烧饼递了个暗号,烧饼了然地一点头,借着伸懒腰的动作离开餐桌,往厕所的方向去了。
两人回到包厢,我从枕头下摸出一包中华,拆开塑料包装,朝包打听递了一根过去。包打听忙不迭摆手,笑道:“别介,我戒烟二十年有余了。”
我请他坐下说话。
“小老弟,您这是往哪儿去?”包打听一屁股坐在烧饼睡的下铺。
萍水相逢,我对他终究还有防备心,打了个马虎眼儿糊弄他说去四川。
“四川?”包打听一愣神,马上点头表示赞许,“天府之国,的确是个好去处。”停了停,又道:“五年前,我曾经去蜀地拜访过一位好朋友,可惜,好人不长命!”
这会子,我哪有心思听他废话,一门心思只想弄明白他怎么算出我的生辰八字,再者,刚才听他言语之间颇有搪塞,难道我此去山西一行,将会遇上不测?
包打听长年在外闯荡,绝对称得上是阅人无数的老油子,他一眼洞穿我的忧虑,呵呵一笑,伸手进褡裢里摸索,半晌从最底部的夹层内取出一枚半新不旧的平安符交给我,说此符曾得五台山一位得道高僧开过光,最能驱邪避凶,逢凶化吉,让我好生贴身收藏,定能保我一路平安。
我感激之余不免暗道惭愧,心说自己小人之心,错将好人当坏人。正要伸出去接过那枚平安符,包打听忽然伸出三根手指,举到我眼前,一本正经道:“此符乃我平生最爱之物,你我有缘千里来相会,故老朽只收你三千,换成旁人,三万也不卖。”
……
老骗子!差点上了他的当。我猛吸几口气才生生忍住没扇他一个大嘴巴,半晌,从齿缝间挤出一个字:“滚。”
包打听生怕挨揍,一缩龟脖子,背上他的旧褡裢,转身飞奔出门,跑了个无影无踪。
我乐得清静,专心欣赏窗外辽阔怡人的原野风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猛然惊觉烧饼良久没回来,心说他娘的不会给马坤山的人发现了踪迹,让人半道给截了?别看这小子一张嘴不让人,胆子比老鼠还小,随便给人唬几句就会把祖宗十八代供出去。
我心急如焚地走出包厢去,外面的喧闹一下子涌了过来。我压低鸭舌帽,快步穿过两节车厢,迎面撞上了正往回走的烧饼。
我顿松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朝他眨眨眼,烧饼会意,默默地从后跟上。我看了看车厢两边,周围没有发觉形迹可疑的人,于是,我在过道中间停下,假模假样的做了一个准备抽烟的样子,沉声道:“有什么新消息?”
烧饼“啪”地点上烟,道:“马坤山在上个站点忽然病发,下车了。”
我一听,马上警觉地担心其中有诈,可转念一想,马坤山毕竟是个接近八十岁的老人,甭管他年轻时是不是真的犹如传言中所言能以一敌百,人老了就得认老,这种年纪有个头疼脑热也是常事,反正我俩一路悄眯眯跟着他的大队人马后面,一准儿不会跟丢。
做戏要做全套,抽完烟,两人若无其事地回到包厢。包打听被我识穿讹人的伎俩,不知道心虚还是到别的车厢蹭吃蹭喝去了,再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