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祎看着面前这个清瘦的男人，或者说男生。

　　他目光清澈干净，眼睛周围有一圈明显的黑眼圈，自然轻松的神色里有一丝抹不去的忧郁和疲惫。

　　作为他的心理医生，韦祎明白，自从那件事之后，符云有了严重的心理问题。

　　虽然他本人没有察觉，但是作为专业的心理学家，韦祎对他的心理变化和精神状态一清二楚。

　　符云表现出来的逃避，恐怕是有一定程度的PTSD（创伤应激综合症）。

　　而他表现出来对读书，游戏，电影等外界信息输入的成瘾性依赖，是他精神不稳定的一种表现。

　　这个看上去乐观，安静的大男孩，其实精神人格处于脆弱的崩坏边缘。

　　他本人对此毫无察觉，或者察觉到了却潜意识地逃避。

　　——他需要心理治疗。

　　一连串念头从心里闪过，最终，韦祎下了决心，要做出冒险。

　　“你说的这些，其实也正是上面的领导所担心的。”

　　“让你介入，事态会不会反而变得更严重？”

　　“消灭你，会不会异常事件就一了百了，跟着消灭？”

　　“是要把你关一辈子，还是要利用你的力量？”

　　“上面那些人，也很矛盾。”

　　“但是，我也跟你说实话。”

　　韦祎正视着符云的双眼，说：“我，周觅，以及这个部门绝大多数人，从头到尾都是信任你的。即便这一切混乱真的是因为你而产生，那也不是你的错，你也是受害者。”

　　符云低着头，眼睛里有雾气。

　　“谢谢……”

　　韦祎语气一变，又带着一丝轻松说：“况且，目前看来你也不大可能是异常事件的根源。因为从已经发生的异常事件来看，只有不到三分之一跟你的梦境是一致的，而且随着更多异常事件出现，这个比例还在不断降低。”

　　“也就是说，绝大部分异常事件跟你并没有关系。”

　　“是这样么？”符云怔了一下，对此他有些意外。

　　生出一种庆幸解脱，又微微有一点失落的复杂心情。

　　察觉到符云心态微妙变化，韦祎接着说：“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符云神情茫然，迷惘地看着地板，“我不知道。”

　　“那就先别想那么多。走，我带你出去看看。”韦祎说。

　　符云有些意外：“我可以出去了？”

　　语气中暗含着几分期待，注意到这一点，韦祎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我帮你申请到了休假。就算是囚犯也有探亲的权力，你说是吧？”

　　符云点头认同。

　　韦祎说：“我想带你参观一下基地吧。来这里那么久，你都没看过我们的新基地。”

　　符云换上一身适合外出活动的衣服。加了件外套。跟着韦祎，身后还跟着两名保镖，走出了这片他住了半个多月的特殊隔离区。

　　好奇地看了沿路森严的安保措施，符云开玩笑地说：“我这安保级别比美国总统还要高呀。”

　　“美国总统可没这待遇。”

　　花了十几分钟，两人才走出地下区域，来到外面的世界。

　　看着晴朗的天空，呼吸着带着泥土草木气息的空气，符云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话说，你们是怎么把我救活的？”

　　符云问。

　　刚醒来那一会儿，符云被自己糟糕的状态给吓了一跳。瘦得皮包骨，脏器各种衰竭，靠呼吸机和输液续命，几乎是半条腿踏进了鬼门关。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这里的医生竟然能把他从死神手里救回来。

　　韦祎没有隐瞒，她说：“我们掌握了一些超凡力量。”

　　符云心中一动：“恐怖餐厅？”

　　韦祎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看来你真的是因祸得福，获得了某种特殊能力……没错，就是那口大锅，我们找到了利用它的办法。”

　　察觉到她言语之中的隐藏成分，符云微微皱眉。

　　“代价是什么？”

　　“你跟我来。”

　　韦祎没有回答，而是带着他穿越基地，来到基地中央的大楼。

　　【异常事务处置部指挥中心】。

　　大楼门口挂着牌子。

　　“韦教授。”

　　路上遇到的工作人员，纷纷朝韦祎打招呼，同时顺便打量了一眼符云。

　　大部分人只是好奇，但少数一些脸上则有止不住的惊讶和紧张。

　　显然，只有少数人知道符云的身份。

　　符云故作轻松地对韦祎说：“看来你们对我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

　　韦祎说：“现在你看到的异常事务处置部，是在原先老部门的基础上重组的。一个月前绿城那次灾难，老部门的人几乎全军覆没，只剩下大猫小猫两三只。现在的新部门，大部分都是从全国新选调的精英，所以大部分人并不知道你的事情。”

　　符云点点头，表示理解。

　　他们穿过重重关卡，进入一间足足有半个足球场宽阔的大厅。大厅里摆设着许多电脑设备，墙壁上都是电子屏幕。

　　让符云想到卫星发射的指挥中心，又像是繁忙的证券交易所。

　　大厅正中央的墙上，有一块醒目的电子计数板，上面展示着三个红色的数字。

　　【68】【225337】【375297】。

　　就在符云打量的功夫，后面两个数字又往上跳动增加了。

　　“这是什么？”

　　符云指着计数板问。这个计数板显然具有特殊意义。

　　“警示牌。”

　　韦祎语气里有一种沉重感。

　　她说，这是迄今为止，已经发生的异常事件总数，牺牲的工作人员总数，以及因异常事件导致的遇难者死亡人数。

　　理解了这几个数字背后的意义，符云顿时有一种窒息感。

　　近60万人……死了那么多人吗？

　　怪不得，基地里所有的工作人员，每个人都非常认真专注，一丝不苟地工作，如临大敌，没有一个人偷懒。

　　原来大家都明白，自己的工作关系到无数人的生死。

　　很可能一个疏忽，一个懈怠就会多一个无辜的死者。

　　而多尽一份努力，加快一些脚步，就有可能多挽救一条生命。

　　“目前，异常部总部这里一共有9个部门，大概有15万人……”

　　韦祎给符云大概讲了异常部的情况。

　　符云听着，注意力却不由往那个技术板瞄去。

　　又死了十几个人……

　　“灭世虫云杀死了多少人？”

　　符云忽然问。

　　韦祎停下说话，沉默了片刻。

　　她说：“无法统计，因为没有留下痕迹。可能……”

　　“这不是你的错。你不用那件东西，母巢会杀死更多人。”

　　“……”符云没有说话，眼神是暗淡的。

　　他有一点朦胧的印象，当天他释放了灭世虫云后，虫云失控杀了很多无辜者。这些，都是他的过错。

　　他有些沙哑地说：“我想去看一下周觅。”

　　韦祎带着符云，来到位于基地后方的一片墓园。

　　这里沉眠着为国牺牲的战士。

　　墓园中央，是一座高耸的纪念碑，朴实无华的花岗岩构成。墓碑上面是领导亲笔写下的【英雄永垂不朽】，下面是战士的浮雕和一篇悼文。

　　【纪念所有为保卫国家牺牲的负重前行者……】

　　墓碑周围，是一座座黑色大理石面的石碑，庄严肃穆。

　　石碑上整齐地雕刻着一个个方格。格子里有头像，姓名，性别，牺牲时间，身份，简介。像是亡者的身份证。

　　【张山，男，汉族】

　　【1956.07.01-2022.05.30】

　　【某特战大队指挥员，异常事件处置部部长】

　　【牺牲于绿城购物中心】

　　【沈从严，男，汉族】

　　【1953.02.11-2022.06.02】

　　【科学院院士，工程院院士，首都大学物理学教授，异常事件处置部副部长、科学司司长】

　　【牺牲于绿城北郊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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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第一座石碑比较靠前的位置，符云找到了周觅的“名片”。

　　【周觅，女，壮族】

　　【1987.09.13-2022.06.02】

　　【中校，富丹大学管理学博士，异常事件处置部收容司副司长】

　　【牺牲于绿城北郊基地】

　　名片上的头像，佳人笑靥如花，栩栩如生，分明是一个书香气质的奇女子。

　　那双明亮的眼睛，还如生前一般灵动。

　　35岁……“她结婚了吗？”符云轻声问。

　　“没有。”

　　韦祎平静地说：“订婚了，本来打算年底领证。”

　　“她未婚夫是部队里的。也牺牲了。”

　　“……”

　　符云默默看着墓碑前的鲜花，有的枯萎，有的还很鲜艳。

　　但是他明白，这些花从摘下来那一刻起，就已经死了。

　　再美的花也活不过来。

　　天上一片云飘过来，遮住了阳光。符云抬头望天，感觉好像有无数双眼睛藏在天上盯着自己。

　　“其实，和平一直都是奢侈品。”

　　“在这个国家成立之前，从那个屈辱的年代开始，就有无数人背负着黑暗，承受着苦难，用他们的流血牺牲，换取国泰民安。”

　　“我们的先人有这样的觉悟。”

　　“我们也早已经有觉悟。”

　　韦祎平淡的声音飘荡在空气里，有些信念像呼吸一样自然。

　　她对符云说：“你不必为此愧疚。为国捐躯，这并不是你的选择，而是周觅他们自己的选择。”

　　“其实他们也没有那么伟大，只是因为这片土地，这个国家，有他们亲爱的家人。”

　　“回去看一下你的家人吧。你的精神需要放松。”

　　脑海一片混乱。

　　回过神来，符云发现自己已经坐上了回家的飞机。一队保镖直接用军机送他回家。

　　站在了家门口，符云犹豫了。突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面对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