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醒了。一瞬间我以为这是幻觉，直到我动了一下胳膊，真切的疼痛传遍全身。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裤子上松紧带的部分已经嵌入到伤口之中。这条裤子多半是脱不下来了，不过我也活不了多久了。我的每一下呼吸，随着腹部的隆起再到平缓，都伴随着伤口的疼痛。我尽力减少每一次吸入气体的量，但是这也增加了我呼吸的次数。我依旧觉得累，怎么都睡不够。

　　我把身体往前挪了一点，远离墙面能让我呼吸的更轻松。身体的恢复速度真是惊人，才一天时间有些伤口就结了疤。身上有好多凝固的血迹，但只要我不去触碰伤口，就不会有新的血流出来。不知是因为伤口的愈合还是我早已麻木，此时我不觉得怎么疼，好像我本来就该这样。我扶着墙壁，试图调动腿上的肌肉让我的身子直立起来。还是不行。我左腿的筋似乎断了，一时半会好不了。

　　到了这个时候，我想活下去的愿望甚至比之前更强烈。我触碰过死亡，它现在依旧近在咫尺，紧贴着我的鼻尖。我能感受到它呼出的冷如寒冰的气，我能看见无底的黑色深渊等着我失足落入。曾经我以为死亡就是闭上眼做了个梦但再也不会醒来，而如今我发现死亡是虚无，是一张滤网，筛去美好，只剩下悲凉和恐惧。

　　我不想死，可我怎能不死。

　　“后悔了吧？”我问自己。

　　如果能预料到结局，我一定后悔。可是如果重头再来，在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我依旧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唾手可得的101实验室录取通知书我怎能拒绝，送到眼前的逃生机会我怎能放弃。

　　早餐送来了。我吃完了所有的饭菜。这是我来这里以后第一次吃这么多。吃是只有活人才能做的事，我要好好享受这种感觉。

　　门打开了，新的竞赛又要开始了。这次我是自己爬到门口的。疼是活人特有的感受，我也应当享受它。

　　很多人在看我，包括那些黑衣人。但我不在乎。我抬起头，目光坚定的看向前方。我还活着，就让你们好好看看我吧。很快你们就看不见我了，我也看不见你们了……

　　我告诉自己，无论这次的比赛内容是什么，我都要参加。结果如何不重要，体验活着的感觉才最重要。

　　“下面将进行最后一场比赛。感谢大家一直以来对规则的遵守，也衷心希望大家能一直保持这种品格。现在请大家跟着我移动。”

　　两个黑衣人像昨天一样架起我站在队伍的最后。我其实是想自己走的，奈何这糟透了的身体状况实在办不到，使我有心无力。

　　这次场馆里放上了好多张桌子，桌子上摆满了各种不透明的小瓶子。桌子有抽屉，里面可能还放了些什么。每张桌子离的很远，均匀的排放在诺大的场馆里。每张桌子被泡沫板三面围住。我猜不出这是要做什么。

　　“这次的比赛内容为感官测试。各位将依次完成嗅觉，味觉，听觉，视觉，和触觉的测试。我会宣布比赛内容，所有人同时开始，同时结束。答案写在桌上的那张纸上，所有项目结束后会由负责你们的管理者交给我。注意，所有人不能离开你们的桌子，不能发出声音，不能和任何人有身体接触。请按照我说的去做，所有违规的行为都会被制止，并且你们会受到惩罚。”

　　终于不是体能了，我喜欢这次比赛的内容。

　　26号桌就在我的面前，不知道是不是有意为之。我被扶着坐到凳子上。我感觉屁股被硌的生疼，但总比站着好。

　　“首先是嗅觉测试，这项测试所需的是桌上的5个棕色瓶子和5个黑色瓶子。先闻棕色瓶子里的液体，这段时间可以在纸上做标记，但不可以把液体倒在桌上。1分钟后开始闻黑色瓶子里的液体，并按照瓶子上的数字将气味相同的棕色瓶子和黑色瓶子一一对应。此过程中不得回头去闻棕色瓶子。一共有2分钟时间作答。答案写在纸上。现在比赛开始！”

　　我拿起1号瓶，打开瓶盖，把鼻子凑上去闻了闻。有一股醋的味道。我皱了皱鼻子，准备去记录。可当我伸出右手准备拿笔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根本没法握笔写字。我愣了几秒：如果我用左手写字，不仅字迹难辨，而且会花费很多时间。如果我不记录，那么等一下一定想不起来了。突然我灵光乍现，我可以用左手沾了液体滴在纸上啊。说是之后不能闻棕色瓶子，没说不能闻纸上的液体啊。

　　2号瓶还是醋的味道，不过酸味更浓重了一点。我甚至都不需要想该如何描述气味，只需要无脑的把里面的液体留些在纸上就好。当然，我依旧需要记忆这些气味。留在纸上的少许液体气味已经有了改变，我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去仔细辨别。

　　3号瓶依旧是醋的味道，但是多了些甜味。4号瓶有酱油的味道。5号瓶有点辣味。每个瓶子里液体的气味都只有细微的差别，而我闻了这么多“醋”嗅觉已经快失灵了。“我闻不出来别人也闻不出来”，我这样安慰自己。

　　一分钟时间到，黑衣人把棕色的瓶子盖上，将答题纸递给我。在打开黑色的瓶子之前，我用力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想清清鼻子。但此时空气中也弥漫着若有似无的醋味。

　　“下面请打开黑色瓶子。计时开始。”

　　我打开了1号瓶，扑面而来的醋味。只有醋味。我打开了2号瓶，还是醋味。我焦急的又打开了剩下的瓶子企图找到一个突破口，每一瓶都一样！我拿起那张做标记的白纸，挨个闻了一遍。果不其然，一模一样。我明明刚刚还能闻出区别的啊，怎么此刻全都消失了！

　　我转头看向别人。因为泡沫板的缘故，我看不见他们的桌面，但看姿势他们是在答题。前面播放着倒计时，还有1分钟。没有时间了，我必须要写出一个答案来。 我拿起1号瓶。甜不甜？甜！于是1号瓶酒和之前的3号瓶连了起来。当我觉得它有什么气味，它就真的有这个气味了。我就这样做完了所有的题。还剩半分钟。

　　考试时写完后剩下的时间是最致命的。我知道我的答案是猜的，我知道剩下的时间不够让我得出正确答案，但我一定要做些什么。于是我就把题目重新做一遍，直到把猜出来的正确答案改成精心计算的错误答案。以前考试时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我懂得要相信第一感觉，但是我无法按耐住想要再闻一次的心。

　　“1为什么有点酸？”，“2为什么有点甜？”如同之前的千百次一样，再一闻什么问题都出来了。所以我的答案是错的？我到底要不要改答案？

　　庆幸的是这次的剩余时间只有半分钟，我还在犹豫不决，这项比赛已经宣布结束了。 已经用过的瓶子被放进筐里收走，答题纸也上交了。眼不见为净，我可以专心的进行下一场比赛了。

　　“下面是味觉测试，请品尝前面三个红色罐子里的液体。每一罐液体是由三种可食用调料混制成的，大家需要品尝出是哪三种。每漏答一个扣一分，答错一个倒扣一分，扣完为止。那个透明的罐子里是白开水，大家可以用它来清口腔。一共有8分钟时间作答。答案写在纸上。现在比赛开始！”

　　“为什么一定要伤我的右手啊”，我暗暗叫苦。

　　我打开了1号瓶，尝了一口。好难喝！所谓的五味杂陈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因为我是个喜欢吃蒜的人，一下就分辨出其中有蒜味。酱油味也很好分辨。可还有一种是什么，我一时间真分辨不出来。

　　不得已我只能再抿一口，这古怪的味道冲的我头脑发晕。有辣味，但很有可能只是蒜的辣味。有点咸，但很有可能是酱油的咸。没有其他的味道了，不酸不甜不苦。算了，不写了吧，不然猜错了还要倒扣。

　　我用左手颤颤巍巍的把答案写下来。字又大又丑，歪七扭八，好在能看出来我写的是什么。

　　2号瓶主要是醋。刚刚闻了那么多醋，现在尝到这个味道直想呕吐。还有咸味。很多调味料都是咸的，但我没尝出其他标志性的味道，所以就是盐吧。还有一种怪怪的味道，或许是葱，或许是姜，而且含量很少。我喝了一口水，又再尝了一口，还是不能给出确切的答案。姜的可能性好像更大一点，那就姜吧。

　　3号瓶很好喝，让我一瞬间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是柠檬汁配上低浓度的酒精，然后还加了糖。太好喝了，我一个没忍住把一瓶都喝完了。柠檬汁，酒，和糖。如果我有机会离开这里，我每天都给自己做一杯。

　　有些人早就做完了，而我因为写字花了很多时间，卡点才做完。

　　“下面是听觉测试，请听我接下来播放的三首曲子，依次写下每首曲子由多少种乐器演奏。不需要写出乐器的具体名称，只需要写数字。每首曲子长1分钟，播放3次。每一首曲子播放完后有30秒时间作答。答案写在纸上。现在比赛开始！”

　　这次是统一播放，整个房间里都充斥着音乐的声音。我是一个五音不全的人，啥也听不出。我只能知道这不是由一种乐器演奏的。如果是考察我耳朵能不能听见微弱的声音就好了，这样我还擅长一些。

　　听了三遍我还是一无所获。那就3吧，我喜欢这个数字。

　　第二首和第三首情况并没有好转，但是我感觉用到的乐器变多了。于是我依次写下了4和5。反正就是猜，猜对了得分，猜错了不得分，乱写一个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我转头看了眼旁边的黑衣人，他就像个雕塑一样站着一动不动。他们以前是军人吗，怎么如此遵守规矩，外人看还以为是机器人。而且他们真的好安静啊，每天憋着不说话也不知道难不难受。

　　视觉测试分为两个部分，一个就是常见的色盲检测图。给一张花花绿绿的图片，写下看见的数字。这个我很擅长，可以保证每个答案都是对的。

　　第二个部分是视力检测。黑衣人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仪器，对着我的两个眼睛分别照了一下，然后在他手上的板子上记录些什么。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一种高端的仪器，居然能检测出我近视了多少度。

　　触觉测试是闭上眼睛摸盲文。我的眼睛被黑色的布蒙上，用左手抚摸盲文，右手在新的纸上点出同样的形状。我的难度显然比其他人要大，因为我要用左手完成两项工作，不能一边摸一边写。

　　所有的测试都结束了。答题纸被送到前方，两个高级黑衣人头凑在一起，应该是在统计分数并排序。我们依旧被要求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全场寂静无声。

　　我的生命还剩下几天，或者几个小时，这都不重要了。我已经真切的体验了一遍作为活人的全部感受。这就是把这场比赛安排在最后的目的吗？让将死之人再感受一遍人间？

　　我低头看着被鲜血浸染的衣服，红色是这里唯一的色彩。

　　这次分数算了好久，直到一个高级黑衣人走到高台上让所有人都能看得到他：“因为是最后一场比赛，为了防止不必要的混乱，我们将对总得分和排名保密。后续实验将按照我手上的排名表依次展开，恭喜幸运儿们。现在按照来时的队伍排队回去吧。”

　　“凭什么保密？你们是想背后做手脚吗？我不要不明不白的死！”一个人跳起来叫嚣。

　　“这是出于大家的安全考虑。”

　　“考虑个屁！你们想包庇谁？包庇他吗？”他突然冲出去，挣脱了身后企图控制他的黑衣人，抓住旁边一个眼镜男的衣领，“你们谁要是敢代替我去活，我和他没完！”

　　“你个神经病，放开我。”眼镜男挣脱了束缚，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停止你们的行为，有序离场！”高级黑衣人警告。

　　两个人无动于衷，嘴里骂骂咧咧，越打越激烈。

　　“最后一次警告，停止你们的行为，有序离场！”

　　眼镜男收手了，但那个打人的人不愿停止。枪声如约而至，那个人倒在了血泊之中。高级黑衣人看着记分板摇了摇头。他本来排在第八名，为什么还要如此愤怒的出手打人。

　　“小子，你长得和我那么像，是不是要替我去死啊？”王斌得意洋洋的站在我面前。他知道我无法反击，所以才敢如此肆无忌惮，“不过我可不喜欢你这具身体，破破烂烂。”

　　“滚啊。”这是我能说的唯一的话。他注定是前半段的人，而我注定是后半段的。可我就算是死也不想替他去死，我不想让他那肮脏的灵魂寄居在我的身体里。

　　王斌甩了甩脑袋扬长而去。我被两个黑衣人架起来拖回了房间。

　　当所有的房门都关上，黑衣人们撕下门上的排名表，换上了序号两两对应的实验名单。

　　还剩一场未知的死刑，然后一切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