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辛济.傲慢的乞丐
驿站外的喊杀声越来越大,驿站内却依然风平浪静。
驿站外的战事结束,不管谁胜谁负,自己的驿站日子都差不多到头了。
是生是死,一切只能看天意了。
身上、脸上全部都被灰烬抹的脏兮兮的辛济三人,正并排挤在一起,坐在厨房的门槛上,一边啃着已经剩了好几天、刚揭掉霉点的凉窝窝头,一边轮流喝着一瓢凉水。本就浑身上下大了不少补丁,这时候就更是与乞丐无异。
辛济被噎住,刚从大牙手中接过水瓢准备喝水,一名护卫走了过来,用同情的眼神看了看他,待到见他咽了下去,这才微微地拱手说道:“大司寇命你立马过去。”
辛济并不在意他的同情,甚至头都没抬起来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更没有起身,‘咕’‘咕’一口气喝光了瓢里的水,转身又从身后的桶里舀了一瓢,继续啃着窝窝头。
护卫很意外。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大司寇传唤却不立刻动身的人,但他并没有催促,而是静静地站在一旁。
辛济又接连啃了几口,肚子也饱了,这才将水瓢传到小郭的手上,又将剩下的半个窝窝头扔给了大牙,这才起身拍了拍屁股,跟着那个护卫身后来到了赵怀英的屋内。
除了赵怀英兄弟之外,还有十几圣州弟子,只是他们一个个全副武装,紧张戒备,不是望向门外,显然也是在担心战事。剩下的就是川西本省的六七位官员了,这些人或坐或站,均是面色沉重、愁眉苦脸,不时唉声叹气,又不时紧张望向门外。
没有人说话。
赵怀雄微闭双眼,正盘腿坐在了椅子上。经过一晚上的调息,他的脸色已经好了很多,没有昨晚那般蜡黄,但仍然有些苍白,没有多少血色。
赵怀英正背手在屋内慢慢来回踱着步,脸上仍然极为悲伤。
辛济大步进来,对着众人四周躬身行礼,算是见过这满屋的大人了。起身什么也没有说,站在一旁。
赵怀英见他进来,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却轻轻地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有说,继续在房中来回慢慢踱着步。
赵怀雄这时却缓缓地睁开眼睛,居然微微地露出了笑容,道:“你就是辛致水吧?十年了,没想到你已经长大成人。在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教过你写字呢。”
辛济缓缓地退到门口,点了点头,笑了笑,道:“辛致水这个名字十年前就不能再用了,赵大人要是愿意,看得起小人,可以叫我辛济。”
赵怀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被流放到了川西,但并不知道你在这里。如果我早知道你就是辛致水,也许就没有后面的事。”
辛济不由得一愣,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怀雄轻轻地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这么多年以来,除了万长有,只有我知道当年你突然走火入魔的真正原因。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却知道你绝不是个废物。”
辛济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
赵怀英显然也是吃了一惊,停下了脚步,看了看赵怀雄,眼中也是充满了惊讶。
赵怀雄轻轻叹了口气,看了看赵怀英,又看了看辛济,这才道:“我与万长有争斗了几十年,但我仍然要替他说一句公道话。他本性并不坏,算是个好人,绝称不上是一个恶人。他本性良善,而非十恶不赦。他明知道这次没有活路,却坚持要来这里,就是为了要在死前,看一眼他当年犯下的恶。他到死,都是背负着当年害你的愧疚。”
辛济有些感动。他没想到赵怀雄居然会为万长有说好话。
赵怀雄又是一叹,看着门外的天空,回想往事,脸色变得安详许多,许久才叹道:“造孽啊!那次他来到圣州,对你痛下毒手时,我就在不远的暗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居然会对一位素未谋面、并无瓜葛的六七岁的孩子动手。等到我明白他意图时,什么都晚了。我气愤异常,正想冲出去擒拿他,没想到他居然又出手救你。我至今不明白他为何既要害你,又要救你。”说到这里,望着辛济的眼神之中,依然充满了歉意了。
辛济不想再回想往事,更不愿提起无法改变的既成事实,淡淡地说道:“害我的是他,并不是你。你也并非大司寇府弟子,没有救我的义务。说到底,本就与你无关,你也用不着觉得对我不起。”
赵怀雄轻轻地摇了摇头,想了许久,这才问道:“你是不是一开始见到我的时候,就认定我不是好人?”
辛济没想到他会突然问了这么个问题,微微一怔,随即冷笑一声,但并没有回答。
准确的说他是根本就不屑回答。
他轻蔑的眼神就是最好的答案。
赵怀雄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本有很多机会可以杀你。但我都没有动手,因为我觉得你是无辜的。你本与这件事情无关,我不能随意取了你的性命。万长有不是个恶人,我赵怀雄也不是。”
辛济顿时觉得好笑,满不在乎地讥笑一声,冷冷地说道:“你确实可以随时杀了我,这一点我当然不会否认。但因为我的无辜,你就能放过我?你不会真当我是三岁小孩吧?其实你我都清楚,你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打算留我们三个的活口。区别不过是你亲自动手,还是有人代劳罢了。万长有尸体上的天罚也是你下的吧?他死在驿站密道中,迟早会被我们发现。你将天罚下在他遗体上,岂不是存心要害我们于无形。用心何其歹毒!竟然还能说得出不想要我性命这样的话,真是无耻!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说的也许就是你这种人吧?”
反正已经这样了,无所谓了。
至少疏解心中这股闷气!
见赵怀雄脸色虽然难堪,却依然端坐不动,一言不发,辛济继续骂道:“如果不是事发突然,超出了你的预料,只怕此刻躺在隔壁的已经是我们三个了吧?”说到这,不由得又是有些伤感,自嘲一笑,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哪有人会为我们收尸?我们三个只会被野狗分食,又或者是与这座驿站一起,化为了灰烬。唉,结果怎么样,谁又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
说完,心中不由得又是感觉有些难过了。
赵怀雄没有反驳辛济,对他指责也并不否认,道:“你的话也对,也不对。在事发之前,我确实是没有准备留你活口的。但那之后,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想过要杀你。万长有中了田师弟的暗算,本就无救,我又何必滥杀无辜。”
驿站外的喊杀声越来越近了,声音也是越来越大。圣州弟子还好,但那帮官员越发焦躁不安,没有几个人还能安稳坐着了。
辛济心知外面的事已经非他所有左右,反倒不放在心上了,听完赵怀雄的话,讥笑一声,道:“反正我也逃不出你的手掌心,留着我的性命,可比杀我对你好处更多。你堂堂圣州长老,聪明绝顶,人中龙凤,怎么可能笨到想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要真是将我杀了灭口,我就算是死了,也会非常看不起你。”微微一笑,道:“但谁又知道呢?圣州弟子也许是酒囊饭袋,也许都是草包。会不会有些人虽有好看的皮囊,却不过是腹中空空的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的货色?”
一众圣州弟子见辛济说话如此尖酸刻薄,都有些生气,许多人开始怒瞪着他。
辛济根本不在乎,就像没有看见一般,甚至有些得意地昂起了头。
虽然穿得像个乞丐,脸上却满是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