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贾致公.那种东西
一声惊雷。
地动山摇。
睡梦中的贾致公以为遇袭,慌忙拿起手边的刀,猛地跳起,发现只是虚惊一场。
夜空漆黑如墨。
雷雨天气,树下是不能躲的,但帐篷又太少。所有人其实都是背靠在一起休整,被这声惊雷吵醒,大多数已经睡不着了,三三两两从帐篷里钻出来,有的找个避风避雨的岩石后躲着,有的则是砍些荆棘层临时堆在一起,权当帐篷了。
谢正清这时候也从帐篷里钻出来,看了看天,无奈道:“川西每年到了这个季节就是这样,每天夜里都会下雨。不过也快了,这种鬼天气,最多半个月就会过去了。”
贾致公虽然无法确定谢正清是不是‘那个人’,但已对他充满了好感,闻言点了点头,叹道:“这天气真是让人受不了,到处湿漉漉的,想找个干燥的地方也难。”看了看即将前行的道路,又是一叹,苦笑着摇了摇头,道:“长满了杂草,让道路并不是那么泥泞,否则,这路将更是难行了。这种路,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自认倒霉了。”
谢正清笑道:“岂不是如此?每年到了这个季节,各地官员都要担惊受怕了。这种鬼天气,什么也干不了。那些平日里看起来老实本分的百姓,也可能加入土匪之列。趁着夜色,打家劫舍。来无影去无踪,被抢了,也不知道是谁。官府呢,想查个线索都难。一晚上的雨水,早把脚印冲个干净。遇到了那种山洞多的地方,衙门甚至明知道那些强盗可能躲在里面,但谁都不敢进去。”叹了口气,道:“出来当差,也不过是为了有口饭吃,明知道要送命,没人会去触霉头。我们这种当官的,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弟兄去送死。对下面衙役敷衍、糊弄,有时候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权当做没看见。毕竟,这件事可能没了结果,下件事还是要靠他们去卖命的。”
贾致公这次并没有觉得他的话有何不妥,点了点头,叹道:“我本以为说川西为官艰辛是被扩大了,但此次川西之行,尤其是这趟去孟秋,我才切身体会到,川西为官,真是不易!”
谢正清拱手拜谢道:“多谢贾大人体谅!川西、川源、川南三省,被三道长达千里的横山峻岭分割,三省也因此均以‘川’字为名。与其他各省河流大致都向东流不同,我们这三个省的河流,均是流向西方。也正因此,三道山岭被举世公认起源于川源。但三道山川其实只经过川源西部一部分,除了山川,川源其他部分虽说也是多山,但绝大多数均是很矮小的土山,环境比平原或者说是盆地当然不如,但其实相对还好,不仅庄稼收成并不差,水路、旱路也极为方便。因此,三省之中,以川源最为富裕。川南呢,只有北部多山,南部更接近沼泽地,因此与沼泽区的部落联盟有天然的亲近感。大人也知道,沼泽部落联盟部族众多,相互攻伐不断,没个太平。但那些部族势力即便是较大的联盟,势力相比咱们,也要弱得多,因此,他们对圣州过去的人,是不敢太放肆的。川南人啊,尤其是那些大世族,就抓住了这点,放心大胆跑去跟他们做生意。虽然风险大,但架不住利润高。因此,商贸一直都占川南百姓收入的大部分。只有我们川西,听起来感觉位于三川之西,其实不然。境内并无超过百倾的盆地不说,大大小小山川数不胜数。人口不仅三省最少,而且最为贫穷。有句玩笑话说,其他省的逃犯,都不愿意逃到川西。”
身后帐篷内避雨的护卫们听到后,顿时哄然大笑。但也有人是不服,高声叫道:“川西的酒好,每年运往圣州的就不知道有多少!”
“那是当然,川西的酒天下最烈!”
是的,天下最烈。如果不是因为那么烈,我也就不会被人抓住把柄!
贾致公苦涩地想。
“咱们川西的女人漂亮,川西随便一个女人拉倒外省,都是美女!”
“那是当然,那些圣州来的大老爷,见到咱们川西的女人,腿都软了。”
“那是,那是。听说,还有圣州来的大老爷,白天装的人模狗样,晚上就让送川西女人给他侍寝呢?”
这又是在提醒我吗?
我一定要找到说话的这个人!
我要割了你的舌头!
贾致公心中愤怒至极,很想扭头找出说那句话的人。
但他不能。
一扭头我就完了。
我甚至不能生气,至少不能让他们看出我在生气!
我只要生气了,他们就更会怀疑到我头上。要不了多久,整个川西都会知道我在靖州找女人侍寝的事情了!
不能再听了。再听我一定要气疯了!
我要克制我自己!过去就过去了,想想其他的吧。
那些人为什么要阻止大司寇前去孟秋?
为什么即便不能阻止,也要拖延?
我只答应了半日,我已经做到了。看来那些人也是满意了,不然不可能不再次来找我。
但沿途这种环境,要挟我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如果只是为了让大司寇晚半日到达孟秋,路上多的是机会。而那么明目张胆地要挟我,居然仅仅只为了耽搁半日?这有些太不可思议了。
贾致公看着静静站在另一张帐篷下独坐的赵怀英,心中越来越是疑惑,越来越是不解。
能让师父如此紧张,此人权势何止通天!
苍天啊!
我为何会被卷入如此旋涡之中!一着不慎,可就是要粉身碎骨!
贾致公心中哀叹。
“贾大人,贾大人!”
谢正清叫了两次,贾致公这才猛醒。知道自己失态了。想要掩饰尴尬,笑了笑,见周围已经安静了下来,故意找话,问道:“什么时候能启程?”
谢正清看了看依然漆黑的夜空,道:“此刻雨势大,是断然不能立刻启程的。况且,翻过前面这座山,山路更陡峭,路上多岩石,贸然前行,太危险。想来,没有一个时辰,最好是不要启程。”
哦,我明白了。
不是路上不拖延时间,而是路上要拖延的时间更长。
贾致公,你的脑子到底怎么了?
这么简单道理,为什么这么久才想明白。
贾致公越想越是懊恼。
懊恼之后,却又是越想越担心。
这就是说,那些人有了充足的时间在孟秋进行准备了。
师父虽是强龙,能不能压得住他们这帮地头蛇?
贾致公有些担心。
唉,师父的担心没错,赵师叔此行一定凶多吉少了!
不能再隐瞒了!一定要给师父提个醒!
想到这,起身快步来到赵怀英身边,轻声道:“师父,我觉得此行有蹊跷!”
赵怀英面色虽然平静,但内心早已是心急如焚。闻言顿时警觉,看了眼他,轻叹一声,缓缓站了起来,背手而立,望着夜空,眉头紧锁,但什么也没有说。
师父怎么可能没有察觉这其中异样!
天哪!贾致公啊贾致公,你到底怎么了?你到了川西之后,为何就变得如此愚蠢!你要是一直不说,那在师父眼中是多么无能!
“咱们在省城被耽搁了半日,我觉得是有人故意拖延!”话到嘴边,还是决定隐瞒一部分实情。“这半日看似不打紧,但与这每晚如期而至的雷雨联系起来,就有些不一样。看似半天,实际上阻拦了咱们人马前去孟秋整整一日一夜!这么长时间,会发生多少事情,谁也不知道!”
赵怀英并不意外,脸上看不出丝毫变化,依然注视着夜空,什么也不说。
这轮到贾致公有些莫名其妙了,怔怔地看着赵怀英,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了。
师父到底是早就猜到了,还是不知?
贾致公啊贾致公,在师父身边二三十年了,为何师父的心思,你还是猜不到分毫!
许久,赵怀英这才长叹一声,道:“自从进入川西以来,事情就已经不是我所能掌控。别说人家要阻拦我们一天一夜,就是两天两夜,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又是一叹,道:“即便如我,也做不到事事遂心!”
师父这是在教导我,而不是怀疑我。
贾致公长舒一口气,心里顿时放松了不少,道:“师父,到底是哪些人想要阻拦我们?”
赵怀英摇了摇头,眉头微锁,沉思一会,道:“不知道。”又是一叹,道:“可能是川西官场上的人,可能是江湖人,也可能是其他六府的人!”讥笑一声,又道:“也许永远也不知道,也许永远也想知道。”
简简单单一句话,听在贾致公耳中,却无异于平地惊雷。他为官多年,不是不知道七府之间有矛盾、有竞争、甚至权争。但要是说他们想要为难大司寇,还是有些匪夷所思。
大司寇执掌天下司法刑狱,在当今这种太平年景,权势有多大,不难想象。
那些人到底为何胆子那么大,或许师父的话已经道出了一部分原因了。
贾致公有些心惊了:“其他六府的人?师父的意思是说,不想让我们尽快赶过去的,还有六府的人?”
赵怀英点了点头,叹道:“自从我得到田青云出现在了孟秋的消息,我就隐隐察觉出了其中的异样。那时候我还自信能掌控一切,能让事情按照我设定的路线往前走。但我错了。我预想到了各种情形,唯独没有预料到居然是因为天气让此行变得如此艰难!”仰天长叹,道:“万长有啊,万长有,你躲在川西二十多年,为何又要现身!”
贾致公还是第一次听说‘万长有’这三个字,奇道:“师父,这万长有是何方神圣,居然能将川西这潭死水搅得这么浑?”
赵怀英苦笑着摇了摇头:“川西?川西在他眼中算个什么东西?只要他愿意,他能将圣州二十六省搅得天翻地覆!”又是一声长叹,道:“他是个痴人,也是好人。他不想害人。但君子无罪,怀璧其罪。唉,希望孟秋是他最后一劫!”
贾致公越发糊涂了:“如果他不是个坏人,那赵师叔岂不是就没有危险?既然如此,师父岂不是没有必要担心?”
赵怀英闭上眼睛,仰天一叹:“威胁并非来自于他。他此刻也不过就是被无数双眼睛盯紧的猎物、待宰的羔羊!”
赵怀英突然有些气愤,冷笑一声,道:“你师叔比万长有还要痴,还要傻。我告诫甚至是训斥他那么多次,让他不要再管,不要再去惹跟万长有相关的任何事。但他就是不听,一意孤行!唉,此刻,他已经与万长有一样,成了别人的猎物而不自知!他的处境甚至比万长有还要危险!他就是那颗钓饵,不管能不能钓出万长有这条大鱼,这个鱼饵都很难保持原样了!”
虽然还是不太明白,但贾致公再无怀疑。
赵怀雄此次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心中还是有一个疑惑:“既然他们不想让我们前去孟秋,这一路为何不设伏?我们这一行不过百多人,在这种鬼地方,如果是熟悉地形,想将我们困在路上,并不是那么困难。而如果将我们困在了这里,那岂不是更加一劳永逸?”
赵怀英又是一声冷笑;“第一,这种路是很难走,但想要通过设伏就将我们困住,可没那么容易;第二,他们并不想要我们的命,更没有把握能从万长有手中夺过那件东西。他们是猎人,不是恶人,并不想赶尽杀绝,也不愿或者说不敢公然与大司寇府作对。”
贾致公懂了。
却更加糊涂了。
‘那件东西’是什么,他没有问。
师父显然不想跟他说,他就不能问。这是规矩。
不管是什么,有一点可以肯定,那是一件所有人都要争的东西!
不仅如此,那些想争的人还明白,‘那件东西’,大司寇赵怀英也想要!
贾致公不由打了个冷颤。
我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绝不会!
师父绝不会去争‘那件东西’!
就算要去争,师父绝不会如他们那般暗地里使阴招!
贾致公不由得暗骂自己!
只是,如果其他六府都在争,为何大司寇府就不能去争!
想到这里,贾致公心里顿时舒服了许多。不错,既然是一件极为重要的物件,为何大司寇府就不能去争,为何大司寇赵怀英就不能去争!
但师父刚刚明明还骂了一直放不下‘那件东西’的赵怀雄是个痴人,为何自己却又想去争?
贾致公啊贾致公,你最近真是入了魔道了!为何越来越往阴暗面去想事情!大司寇什么时候有过私心!
心中突然一沉,感到有些悲哀!
为什么?
为什么经过那件事之后,我会变成这个样子?
为什么觉得谁都不是好人?
为什么觉得谁都会有私心?
贾致公啊贾致公,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