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片很大的绿洲，树木葱郁，其间有大片农田果园。一条水量充沛的河流顺着不宽但干净的柏油路向里面延伸。此时是正午时分，阳光透过树叶，斑驳的光影随着风吹树叶摇曳。树叶互相碰撞发出沙沙的声音，偶尔还有不知名的鸟叫。
如果不知道这世界的真相，艾牧觉得这里就是梦想中的世外桃源。也许这里就是真正的世外桃源也说不定。
但刚刚路过的空地上停着两架直升飞机，不仅如此，他们还看到几辆坦克，老式的导弹发射车，这里是个基地。
车子往前开了几公里，路在分叉的地方往左拐后直奔绿洲边缘一座巨大的沙丘。快到近处艾牧才发现那是座被沙丘覆盖的建筑，只留了扇巨大的门对外开着。
车子径直开进沙丘里面，头车在岗哨前面的停车场停下，艾牧他们两辆车也随之并排停下来。
几个人下车后，那人带着他们往深处走。走出将近百米，那人拿出卡片在铁门前的感应器上刷了下，带着他们进入一条很长的走廊。这期间，除了在岗亭看到有人拿着武器站岗之外，没有见到其他人。走到走廊大概三分之一的地方，那人打开了右手边一扇门，示意艾牧他们进去等着。
这个房间没有窗户，是个小型会议室，通风口嘶嘶地吹着风。四个角落里都有摄像头，幽幽地发着暗色红光，证明它们正在工作。队员们自觉地坐在椅子上，把靠近门的座位留给待会要来询问他们的人。
很快，人就来了。进来个年龄比较大的女人，刚才带他们来的年轻男人也在。
年轻男人带来一壶水和几个杯子，还有些新鲜的葡萄。
两个小姑娘看见葡萄很高兴，小镇种不出这么好的葡萄，她俩很久没见过也没吃过。不等主人招呼她们就自己吃上，一个劲地赞叹到：甜，甜，真甜！
年纪大的女人看见两个小姑娘天真无妨的样子，不禁笑起来，说：“多吃点，不够再拿。我是卢远梅，旁边这个小伙子叫许都。你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个战略研究基地，这栋建筑是指挥控制中心和研究中心。‘无明’后这里就开始运作了。”
艾牧好奇地插了句话：“您的意思是，这里‘无明’前就已经建成了？”
卢远梅回答说：“是的，‘无明’前这里就已经建好。只是当时建的时候不是现在这个目的，也没有这么高级别的保卫措施。你们看到的那些装备是‘无明’后调过来的。”
艾牧也毫不隐晦地问到：“那您也知道所有发生的事情了，AI、第二次‘无明’以及？”
“以及什么？”，卢远梅问。
艾牧沉默了几秒，说道：“以及，还有其他人类的存在。”
卢远梅大笑起来：“你这个年轻人太谨慎小心，不过也挺好。我们当然知道，你也知道的不少。”
她顿了顿，接着说：“我们几乎知道所有的事情，你想听吗？”
小美和小双听到这句，放下手里的葡萄，抹了抹嘴，认真地看着卢远梅。艾牧和华山也愣了下，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找到终极答案。不过这是他们应得的，这个时代极少有人会冒着未知的巨大危险来到这荒漠里的绿洲，也就更不可能了解到真相。
华山说：“当然想听。您快说吧。”
卢远梅用眼神巡视面前的这四个年轻人，眼神里似乎有些其他的东西。她思索片刻，可能是在整理思路，如何表述才会让这些年轻人理解她说的话。
“你们谁知道外面那条小河每年可以为这个基地提供多少淡水吗？”卢远梅问。
华山有些失望，没想到她首先提了个问题，而他答不出来。
小双回答说：“小河的截面差不多四个平米，流速大概每秒零点五米，一秒钟的流量就是两个立方，一个小时七千立方，一天大概十五万立方。现在是夏季融雪期，按六个月一百八十天算有大概两千七百万立方。其他季节可以忽略不计。如果你们每天的使用量是来水量的百分之二十，那你们就需要一个很大的地下蓄水池才能充分利用这些淡水。”
卢远梅有点惊讶，她说：“小双姑娘果然是名门之后，了不起的观察力，了不起的心算能力，了不起的推断能力。”
艾牧补充到：“这个蓄水池不在最低处，而且是有进有出，隔成了几个池子。你们会用富余的电能把一部分水抽到高处的池子，这样使用起来的时候就不用加压。”
卢远梅又笑了起来，说：“果然都是聪明人，连这个也能想到。不错，我们确实是这么做的，这里所有的事物都经过精心设计。我之所以先问这个问题，就是想看看你们值不值得我花费宝贵的时间来跟你们解说真相。当然，我不敢保证我们知道的就是全部的真相，但至少很接近。”
“人类意识未觉醒之前，死亡是无法回避的事实，无知者无畏。人类意识觉醒后，对死亡的恐惧就从未消失。这其间有各种宗教理论，比如佛教的轮回，来安慰人心，来解释死亡，但人类终究无法摆脱死亡的威胁以及对死亡的恐惧。这种恐惧是种动力，一种共有的、强大的、原始的、来自内心深处的动力。人类之前所做的所有事情都可以回溯到这种恐惧。所以我们要拼命求生，要延续后代，要更强大、更富有、更聪明、更长寿。直到我们开始造神，并希望与神融为一体。这个神，就是AI。”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认为创造AI是件好事。有些人公开反对，有些人默默做着准备，这个基地就是对AI抱有戒心的人建立起来的。‘无明’前，人类社会的领导者们之间也对AI有些分歧，但反对的人无法阻止这种潮流，只能与其他反对者合作做些准备工作。但是，民众太容易被引导，反对的力量越来越弱，很多准备工作根本无法开展，所以才有后来‘无明’来临时的措手不及，一溃千里。
这个基地的建造者，从最初开始就把AI视为假想敌，模拟过AI可能发动的各种攻击，甚至建造了AI的‘囚笼’。这些‘囚笼’里现在约束着很多AI，有些虽然已经归顺人类，但仍旧在严密监控之下。为确保关键部门不被AI控制或者破坏，整个基地各个系统都是独立的，而且对外部世界也是独立的。”
说到这，卢远梅停顿了下。
“我们仍旧掌握着卫星系统，但是可用的卫星已经不多，而且数量仍在减少。这些天眼帮我们监控着这个星球的变化，从自然的角度来说，这个星球正在恢复健康。对于人类来说，‘无明’也基本结束。下一步怎么选择还未知，我们正在十字路口。
这个大陆之前的航天技术和航天设备，在这里有完整的备份，并且我们已经完成这些设备针对深空的改造工作。下一步，我们要把人类的备份发往深空。我们绕过冬眠技术，只把人类的胚胎冷冻起来，由AI负责宇航器的飞行工作。没有活人，就可以直接省掉生命维持系统，飞船利用‘无明’前备份在轨道上的多级推进器加速，以超过二十分之一光速的速度飞往邻近宜居星球。到达最近的两个宜居行星后，由有手有脚的AI负责第一批人类的孵化、养育和教育，同时负责宜居星球最初人类生存资源的获取。这里有两件事情需要赌，一是选为目的地的星球真的在各个方面适合人类繁衍，远程探测的结果并不准确。二是我们选择的最终执行任务的AI是可否可靠，不会直接在太空中毁掉人类这点最后的种子。现有的资源无法支持我们发射更多的飞船，两个，已经是我们现在的极限。如果在地球上与AI的战争最终胜利，人类重新繁荣起来，后续可能还有机会再发射几艘。但是我们的跳板只有那么几个，再远一些的地方我们的技术无法实现。”
“我们之前与W城有联系，但最近通讯卫星出现故障，不清楚他们的近况。我们知道Y城还有三十万人，这片大陆上人类比较集中的城市只剩这两个。其他的人类还有一些，分散在各处，作不了指望。这样也有好处，如果与AI的战争最终失败，还有些种子散在各处，不至于彻底灭绝。不过，如果此战不胜，他们最终也会被AI奴役，这个要看AI怎么想。你们已经知道两次‘无明’大概的情况，这里就不多说。其他大陆的情况只能通过卫星远程了解，基本上没有人类活动的迹象。欧洲和北美这两个之前人类文明比较发达的区域还有几个小规模的人类聚集点，我们暂时也无法与他们取得联系。电台倒是可以用，可是没有通用的密码本，而且覆盖的区域有限，最关键的是很难找到持续的电力供应。
我们不知道AI的渗透情况，‘无明’前人类对智能产品的使用太广泛。任何有处理器和存储器的电子产品里都有可能潜伏着AI，这一点上看它们更像是可以组合也可以拆分的病毒，对人类来说它们就是电脑病毒。还好它们有弱点，它们需要电力，而且它们之间并不总是能和平相处。还有一点你们可能想不到，在有意识的状态下，他们和人类一样，怕死。
最近我们的遥感卫星显示，曾经被AI占领的一些核电厂已经停止运转，没有发生泄露。在完全没有人类协助的情况下，AI无法掌控核燃料的进出和其他工作。即使以最低效率运行，核燃料也终究有用完的那天。它们不想跟随核电站一起毁灭，主动选择了停止运行。它们之所以没有对剩下的人类采取行动，其中一个原因可能是等着人类去收拾残局。目前仍在运行的核电站只有三座在人类手上，都是老式核电站，其他七座在AI手上。我们的卫星照片显示，他们在制造机器人，也可能是在改造和拼装机器人。掌控着七座核电站的AI，已经开始长出手脚。
可叹的是，这些核电站都有人类在参与维护和机器人制造，这些人类究竟是自愿还是被胁迫的不得而知。我们只知道东边海对面的有座核电站发生了可控泄露，估计是部分人类起义，最终被AI镇压下去。
时间再拖久一点，AI的机动能力和攻击能力会进一步加强，除了与之同归于尽就很难再战胜他们，以后可能就是机器人或者仿生人或者克隆人的世界。可以肯定的是，不会是我们的世界。”
“AI当初被创造出来，真实目的其实是有些人想要永生，幸亏人脑与芯片最终没能互通，仿生学也创造不出人类复杂的肉身。那些想要借AI去控制、剥削、淘汰人类同类的人，最终被AI的背叛消灭殆尽，还连累了所有人为之陪葬。他们以为他们养的是条狗，其实是一群狼，实在可悲可恨至极。”
说到这卢远梅不禁深深叹了口气。
“我并不反对AI，人类已经碰到天花板，智慧生命的进化过程中淘汰碳基形式我觉得是合理的。我只是反对那些居心叵测、自私自利的人类，我只是反对那些总想扮演神的角色把自己凌驾于全人类之上的人类。”
艾牧他们没接话，房间里变得很安静。
卢远梅看着眼前这几个比她年轻的男女，接着说：“你们肯定还有些疑问，但是让我先提我的要求。你们要把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事无巨细。我们会采集你们的生物样本，将来发射出去的飞船里可能有你们的后代。你们永远不能站在人类的对立面，因为你们是人，不可以协助AI来消灭自己。你们要帮助人类，就算最终一战不能胜利，也尽量想办法保存人类的基因。你们带来的AI，我需要拿走做一段时间的研究，研究工作你们可以全程参与。如果你们有W城或者Y城的信息，要全部告诉我们，特别是Y城的信息。最后，这个基地的情况不能透露给不可信的人，尤其是AI，尤其是在没有完成我们的工作之前。这些你们都可以答应么？”
四个人点了点头，这些并不是难事。艾牧把W城的情况详细地告诉了卢远梅，还有吉吉的情况。对于Y城的推测在这里得到了证明，方队应该了解得比较清楚，去趟Y城势在必行。问题是用什么方式才能建立起三个人类据点之间的安全通讯，把仅存的人类团结在一起，甚至制订出可行的反攻计划。艾牧想起一年前开始中断的点数发放，应该就是因为卫星无法工作，泉城与W城的联系中断估计也是在那个时间点上。
艾牧问卢远梅：“您为何如此信任我们，告诉我们这些事情还有你们的计划？”
卢远梅说：“我们掌握的AI能识别出你们的真实身份，你们的身份识别卡轨迹也可以证明你们与那七座由AI掌控的核电站没有任何交集，这些只是技术上的证明。也许你们内心不那么喜欢人类社会之前的所作所为，但直觉告诉我你们还是正常人类，你们还不想成为机器或者机器的奴隶。被奴役的人无法呈现出你们这样的状态，装都装不出来。冒昧地说一句，我还可以看出来你们是两对恋人。”
四个人听到“两对恋人”这一句，既惊讶又难为情。
小美性子烈，对卢远梅说：“那您绝对是看走眼了，我可不是谁的恋人，我们只是朋友搭档。艾牧和小双可能是一对，我跟这个男人”，她看了一眼华山，“可绝对不是什么恋人关系。”
小双也很难为情的说：“是的是的，我们不是恋人关系，只是比较要好的朋友。艾牧大哥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艾牧和华山两个男人倒是没急于解释什么。
卢远梅哈哈大笑，对两个姑娘说：“那是我猜错了，是我猜错了。”一边说着一边斜眼看着两个男人。“你们还有什么问题以后随时可以聊。许都会安排你们在基地的住宿和行动，有什么事找他就是。你们去休息吧。这里物产丰富，想吃什么都直接说。”
许都领着他们四个出了沙丘，来到一处农家小院，给了他们一部对讲机和通讯频率。走的时候他嘱咐四人：“基地很大，内部守卫森严，如果要在院外活动必须由我陪着。小院里的生活设施和物资很齐全，有需求就用对讲机呼我。你们待多久得由基地的决策团队决定，说白了就是什么时候可以离开不由你们决定。这个地方有很多值得看一看的东西，估计你们也不舍得马上走。吉吉现在就要交给我保管，你们明天可以到专门运行AI的实验室来看它。好了，祝你们有美好的一天。特别提示：今天晚上你们可以出来看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