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栋支持艾牧他们走一趟西北，他越来越相信有些事情不是巧合。
正好此时天气渐渐暖和起来，西北已经化雪开春。从小镇出发来回差不多五千公里，两车四人，其中一辆车作为备用，燃料和其他物资足够支持这次探索。在足足准备一个星期之后，艾牧、华山、小双和小美四人踏上了征程。
西北原本就是地广人稀的地方，目前更加不可能碰到什么人，因此艾牧没有带上小黑而是托肖栋代为照看。小黑当然不知道艾牧这次要出更远的门，直到当日天黑没看到艾牧才开始焦躁起来。
吉吉这次跟着大家，它知道得最多，遇到什么情况或许还能派得上用场。
行进非常顺利，因为对当下情况有些了解，探索小队没有像之前那样小心翼翼瞻前顾后，只管找路向前开。
八天之后，第一个风电场出现在眼前。那是由几千个巨大的风力发电机组成的巨阵，一眼望不到边际。
此刻绝大多数风机已经停转，偶尔有几个还在转动的也转得非常缓慢。不出所料，没有人类的照看，这些巨大的机器在自然的侵蚀面前不堪一击。
艾牧不禁又联想到墓碑，这几千个白色的“墓碑”，足以证明人类曾经辉煌过。
这片不毛之地，荒凉得如同火星一样的不毛之地，正好可以用来陈列这些“墓碑”。那晃眼白色与黄色荒野的强烈对比，让这悲情更加浓烈。
继续往前走，他们来到了一处广阔的盆地。没有一棵树，没有人类活动的迹象。几只山鹰在高空盘旋，它们很久没见过这么大和行动如此迅速的活物，一直跟随着车队。这个星球曾经养育过那么多生物，却仍旧保留着自己的禁忌之地不让人类触碰。相比她四十多亿年的旅程，人类不过是眨眼之间的过客。
艾牧停下车，走到旷野之中，静默。
其他人跟着他，走到旷野之中，静默。
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除此之外只有亘古未变的静寂。
艾牧想，其实这个星球没有人类也不是多大的事，冬去春来，山河依旧。两次“无明”让人类失去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口，也未见天地为之崩裂。过去几百年被人为消失的几万个物种，也没有发出哪怕一声呐喊。仰望深空，是绝对零度的寒冷和真空的窒息；回望过去，无数鲜活化为尘土，大多数终其一生未留下痕迹。即使留下一点痕迹，也敌不过时间最终消失。人类不是健忘，不是不智，人类只是在倔强地逃避，妄图挣扎跳出这既有的循环和宿命。
西北空旷无人，尤其在这个无人的时代，但不代表西北毫无生机。事实上，有水的地方就会有生机。西北有几条延绵几千里的山脉，每年冬雪融化带来的水量，足以支持山脉两麓的生态所需。近些年气候变冷，雪下得足，水量更加丰沛。曾经的丝绸之路就是沿着山脉向前延伸，山下的绿洲滋养过几千年的文明。
在这里，人与自然有着与其他物产丰美地区不同的关系。这里的生存资源从来都很稀缺，所以人们对自然的馈赠更有感激之情，与自然相处得也更和谐。至少在工业文明到来之前是这样。
工业文明就像一头永远无法吃饱的巨兽，不停地毫无节制地吞噬着一切可用的资源。所有可用之物都被拿来转化为产品或者商品，用来赚取那点不对等的利润，以满足某些人类极度奢侈浪费的生活。
人类社会采用商品经济方式，全球性的生产和消费，不断升级的创新产品，以及其他为了在竞争中获胜并赚取超额利润而无所不用的各种手段，进一步加快了这种对自然资源的攫掠。
几代人就把厨房里所有可以吃的东西全部吃完，还要拼命吃出新花样。这样的模式本就不可持续，却装作看不见的样子。当下的生存和享受永远最重要，固执地坚持生产-交换-消费的经济模式来维持整个人类文明的正常运行。不论厨艺如何高超，没有材料做不出美味大餐。资源，尤其是基础的必须的不可再生的资源，才是所有文明生存的关键所在。
此刻，工业文明这部巨大的机器终于在人类将要消失殆尽的时候停了下来。说不定这就是AI要消灭人类的初衷之一。一个不懂得反省节制，虚荣而又肆意妄为的物种，确实如之前有部电影里说的，是地球的病毒和肿瘤。
艾牧这么漫无目的地瞎想一通后，突然觉得很多以前理所当然的东西其实是没有意义也没有价值的。
远处的坡地高处耸立着残破的烽火台，那是几千年前修建的，在它四周围着不锈钢的丑陋简易栏杆。那里曾经是个景点，以前人们要为了走近看它一眼需要支付费用。那时如果天空可以遮盖，估计还会有人把天空也遮盖起来，然后向那些想要仰望星空的人收费。
一切都被变成商品，一切都需要支付成本。牟利是为了获取更多的商品和服务，为了利润什么事都可以干。再变化出万般花样，把人类统统圈进庞大复杂却无法脱离的游戏当中。无处不在，无法逃脱。金钱是唯一的信仰。这就是人类之前干的事情。
可惜现在钞票已经变成废纸，那些当年孜孜以求的东西现在变得毫无价值。讽刺的是，当年只有那种方式才能维持庞大的人类社会“正常”运转，所有的乌托邦实验无不以失败告终。艾牧本来想问问吉吉的想法，又怕它的答案让人更加绝望。
就在艾牧胡思乱想的时候，小双看到远处有片绿洲。绿洲的旁边是一片延绵数公里的太阳能电站。
接近绿洲的时候，不出所料，响亮的声音从树上传来，那是老式的喇叭发出来的警告：“请来人原地停车，接受检查，不要妄动。”
艾牧他们把车停住。艾牧在对讲机里对华山说，不要下车，不要让车熄火，做好逃跑的准备。
之后艾牧没有携带任何东西，下车站在车头，双手举过头顶。
几分钟后，一架无人机飞过来，在离艾牧五米高的空中盘旋。两分钟后，无人机飞走。又过了几分钟，远处开来一辆车，之前最主流的电动汽车，不一会就来到艾牧他们跟前。
车上只下来一人，没有携带武器。这是他们的地盘，不怕艾牧他们乱来。艾牧想起W城的那次遭遇，只是不知道这里的人是否和W城人民一样友好。既然没有被远程击毙，应该也不会马上玩完。
来人是个年轻男人，扎着沙漠里常用的防风沙围巾，戴着墨镜，手里拿着对讲机，上面插着耳机，耳塞挂在耳朵上。年轻男人对艾牧说：
“艾先生你好，欢迎来到泉城。让你的同伴都下车吧，检查后没有问题的话，你们就可以跟着我的车走。”
艾牧已经不惊讶，这大半年来他已经见过足够多的奇怪事情。既然吉吉可以通过人脸识别查明大部分人类的身份，这里的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也不奇怪。艾牧回头把车上的人都喊下来，年轻男人仔细检查过两辆车后，对着对讲机说了几句话，又转到艾牧身前。
他问：“你车上那台电脑是AI吗？”
艾牧回答说：“是的，它叫吉吉，现在没有开机。”
那人说：“很好。请务必让它保持关机状态，现在跟我走。”
艾牧说：“我们跟你走。但是请问，我们会有危险吗？”
那人笑笑说：“放心，你们不会有任何危险。有什么问题见到我们主管再问。”
艾牧点点头，喊大家上车，跟着那人进入绿洲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