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牧乘坐的船叫“白鲸号”，刘队乘坐的叫“椋鸟号”。两艘船靠近半岛时辐射仍然存在，不会马上置人于死地，但长期生存几乎没可能。艾牧和刘队放弃上岸的计划直接转向四本岛。他们沿着四本岛靠近大洋的南侧航行，几次登陆曾经繁华过的几座港口城市。这里城市的情况与大陆没有多少不同，渺无人烟。

　　刘队决定开着“椋鸟”沿着河流直入内陆，进入内河差不多五十公里后，终于发现一处小镇有人居住。船上悬挂的旗帜上用当地的语言标明了身份和来意，上岸时没有遇到突袭或埋伏。刘队只带两人上岸，没有携带武器。在码头上等了片刻后，小镇上的负责人带着随从赶了过来。经过一番确认和交谈后，小镇上的负责人通过翻译告诉刘队，他们与四本岛上的抵抗力量有密切联系，答应会将接收设备尽快送到总部。

　　刘队顺便询问了岛上的情况，得知这个曾经有一亿人的岛国只剩下六万人，最主要的城市只有四万人。四个大岛上曾经有几十座核电站，世纪之初因为地震有一处泄露，至今影响还未消除。现在有两座在AI手上，其他的在第一次“无明”后都已安全停堆。岛上幸存的人虽然不多，但保留下来的科技和物资足够，一旦卫星系统上线，他们的无人机和导弹都马上可以投入战斗。他们同样解决不了强攻带来的次生灾害，解决AI的外围防护和抵御他们发起的常规攻击没有问题。

　　刘队没有逗留立即返程，在海上与艾牧汇合告知情况后，立即乘“椋鸟”返回大陆。告别的时候，刘队不无担心地对艾牧说：“这片海太大太深，暴风狂浪不知道埋葬过多少巨轮。对面的大陆曾经枪支遍地，恐怕这会已经是丛林状态。你们一定要小心行事，早日返还。”

　　艾牧说：“现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谁都是被命运推着往前走。我们本来都可以选择在小镇躲着，能躲多久就躲多久。但是，总要有人去做那些艰苦的事情，去做那些冒着风险的事情。你记得吗，一百多年前，这个岛上的一些人，曾经在我们的大陆上杀人无数。如果当时的人都躲着苟且着，恐怕现在就没有我们俩了。现在全人类有一个共同的生存威胁，谁都不能置身事外。我愿意去冒这个险。”

　　刘队知道他的决心，不再多说。他把自己船上的物资搬到艾牧的船上，留了返程的必需品。一东一西，两人挥手再见。

　　这片海果然大到无边。没有导航系统，船员只能用传统的观星观日和六分仪来确定大概的方向位置。所幸一路没有碰到风暴，不过十日就接近了这片大洋中最大的火山群岛。

　　没有看到陆地之前，艾牧真的怀疑到不了彼岸，过去的十日仿佛有十年那么长。他想，人，还是不能置身于太宏大无边的环境当中，脚踏实地然后画地为牢就应该是大部分人的宿命。有几晚抬头看见浩瀚的星空时，他会想，那两艘种子飞船应该已经开始他们的星海之旅了吧？等待他们的，又是怎样令人绝望的行程。有时，他能看见“小胖”从夜空飞过，似乎比之前在泉城看到时更亮一些，难道是他吃掉了剩下的卫星，所以卫星网络一直无法恢复？

　　此时，太阳正在升起，海岛就在前方。他想，有个电话就好了，他可以打电话问问卢远梅，或是给小双报个平安。曾经触手可及的东西，说失去就能失去，失去之后才知道有多么宝贵。

　　人在不可控的环境里，完全无法不胡思乱想。他整了整思绪，试图把注意力集中在当下。就在这时，一颗，两颗，三颗炮弹落在“白鲸号”附近的海里，爆炸掀起巨大的水花。船上的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顿时慌乱起来。艾牧跑到驾驶室让船员赶紧把船停下来，同时升上一面白旗。他知道那几颗炮弹只是警告，如果真要击沉他们，根本不会打得这么偏。船停下来后，果然没有再被炮击。两艘快艇从海岛的方向快速驶来，靠近的时候围着“白鲸号”转了好几圈，其中一条慢慢靠近，直到可以看清对方的时候才停下。

　　快艇上有几个白种人，还有一个黄种人。艾牧和几个船员走到船边，向他们喊话表明来意。对方似乎听懂了，招手让他们跟上，并指着大岛的方向。一个小时后，“白鲸号”停靠在港口的深水码头上，艾牧带着几个护卫人员下了船，刚才快艇上的人已经在码头上等候。

　　那个黄种人走上前来与艾牧握手，说：“你是中国人吧？。我们很久没见过外来的人类，你们不会是海那边过来的吧？”

　　艾牧说：“我是中国人，我叫艾牧，我们从中国来。你们这里是什么情况？”

　　那人说：“我叫皮特，祖辈很早就移民到这个岛上。这里原本就是军事基地，‘无明’后幸存下来的人被组织起来成立了临时管理机构，我们是卫戍部队。刚才幸亏你们把船停下来，再往前多走五分钟，炮弹就会直接落在你们船上。”

　　艾牧笑了笑说：“你们很久都没有见到外面来的人类，未必真的舍得把我们击沉？”

　　皮特一脸严肃的说：“我们不知道你们是敌是友，宁可击沉也不敢冒险。现在是AI的世界，万一你们是它们派来的呢？”

　　艾牧说：“可是，你现在也无法确定我们是不是AI派来的吧？我们也不能确定你们是属于哪一边的。我记得这岛上曾经有核潜艇和核动力航空母舰，这些都还在你们手上吗？”

　　皮特说：“在我们手上，不过核燃料在第一次‘无明’的时候就全部取出来了，现在它们都是一堆废铁。我们还有很多高科技武器，但现在没有卫星导航，基本上都无法使用。现在是常规武器时代。

　　你说得很对，我们互相无法确认对方是不是AI的人，只能赌一把。我带你在岛上查看下，你也要给我一些证明。未查明之前你们的船不能启动，你的船员也必须待在船上。”

　　艾牧说：“可以，很公平。”

　　皮特不是高级负责人，他与同行的人商量后，得到了许可。一辆老式的军用吉普车载着艾牧和皮特驶离码头。临走前艾牧交代护卫人员，如果情况突变，比如这些人要强行登船之类的，一定要保护好那几台接收设备，万不得已时毁掉也行。

　　一番查看后，艾牧确实看不出这里是由AI掌控。岛上人不多，据皮特说加上其他几座岛屿上的也只有三千多人。因为是战略重地，岛上物资储备非常多，生存不是问题。如果不是AI的威胁，这里也绝对可以算是人间天堂。

　　这里当然是人间天堂，以前就是，以后是不是不好说。所谓的人间天堂如果没人了，就只是自然的存在而已。

　　皮特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却不知道最新的情况。他告诉艾牧，最近一年，他们观测到天上的卫星数量在减少，那些卫星在被一个巨大的空间站不断地捕获和吞噬。他们曾经试图与它联系但没有任何回应。剩下的其他的卫星，因为没有技术参数也无法控制。最近一个月情况有所改变，那个之前吃掉其他卫星的巨大空间站没有再兼并其他卫星，而是不断地提高自己的轨道，有离开地球的意思。他们还监测到最近有两艘新的飞船出现在近地轨道上，跟之前轨道上的很多储备舱对接后飞离了地球。其中一艘起始速度就很快，仿佛燃料用不完一样。另一艘慢一些，但从方向上看感觉也是一去不返。

　　艾牧知道这个岛上有之前世界上最先进的天文观测设备，只是不知道这里的人还在进行观测。如果皮特说的是实情，那么泉城确实已经把种子飞船送入深空。“小胖”估计也收到了人类的威胁，没有选择马上离开地球，估计也是对深空有所畏惧吧。至于卫星网络为何还没有启动，艾牧能想到的，难道是负责整理卫星网络的AI飞行器叛变了？艾牧不准备告诉皮特他们观测结果底下的实情，尤其是那两艘飞船的去向。

　　回到码头时，艾牧让船员搬下来一台卫星接收设备，还有储存着制造工艺、使用参数和加密解密的U盘，都送给了皮特。他说：“这就是我给你的证明。如果岛上还有AI，不要把这个系统交给他们。估计不久你们就可以上线，与全人类站在一起。”

　　皮特有些意外，虽然是相同种族，此刻却觉得艾牧更像是突然冒出来的外星人。他说：“你们不远万里跨过大洋，就是为了通知我们可以上线了？”

　　艾牧笑着说：“你这么说也没错，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只是我不确定上线的时间，有另外一些人类在努力，我们只是送信人。我还要去东边你们的本土大陆，你能说说那边的情况吗？”

　　皮特皱了皱眉，问到：“你还要去美洲？从我们最后得到的消息看那里已经非常凶险，我真的不建议你们去。你知道，社会崩溃时，所谓的自由国度会更快地变成丛林。而且，那个地方一直没有控枪，拿起武器心一横，普通人马上就会变成暴徒。在没有管控个人至上的社会里，个人会为了生存而扫除一切。”

　　艾牧问：“你的意思是，那里的人无法团结，即使在面对AI这样的威胁时，也会为了口吃的拔枪相向。”

　　皮特说：“差不多是那个意思。我们曾经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而这个国家是建立在机器之上的。我们之前的农业生产，对机器和燃料的依赖程度远远高于世界其他地方，没有机器和燃料我们什么都种不出来。这个国家很多东西都是进口的，只输出所谓的高科技和资本，依赖的是全世界的生产。而我们，不，他们，只需要多印一些钞票就可以换回想要的东西。现在无处进口，他们的高科技、资本和货币也变得一文不值，所以‘无明’后很多人先是饿死，其次是在抢夺资源时被打死，用人间地狱形容也不为过。别看之前他们横行世界，电影里还经常打败外星人，真到了世界末日第一个趴下的就是他们。惭愧，惭愧，这毕竟是我曾经引以为豪的国家。”

　　艾牧说：“也没什么好惭愧的，人性如此，生存方式决定的。我还是相信大部分人是善良的，不管他或者她是什么人种，正在遭遇什么，是否受过教育。而且，即使情况再糟糕，我也不得不去。剩下的人类和剩下的世界是个整体，我不能半途而废。”

　　皮特说道：“好吧，希望你说的是对的，我祝福你顺利归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派几个人协助你们，毕竟你们对那片大陆完全不熟悉。”

　　艾牧说：“那是最好不过，谢谢你们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