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熟两季，世界就会大不同。人类的恢复能力，超过这个星球上所有的生物。

　　来，看看这个新世界。

　　这个星球上的人类回到了没有国家的时代，有史以来人类第一次不再以邻为壑，命运共同体最终得到绝大部分人类的认同。即使那些选择不融入整体人类文明的人，也不以其他人为敌。

　　除了部分倔强的人仍留在苦寒或者酷热之地，大部分的人类迁移到这个星球适合居住的区域。在划定的区域里，选择自己喜欢的居住环境。独居，村落，小镇，城市，甚至游牧，不论那种方式，自己选的自己搞定生存问题。生存不下去的，也可以选择换地点换方式，只要不是不劳而获，都能被接纳和接受。没有劳动能力的人，管理机构负责提供他们的生存所需。没有基本的人道，谈不上文明二字。

　　这个星球百分之九十的区域都交还给了自然，剩下百分之十的区域，养活一亿人都绰绰有余。按现在人们的生育意愿和这两年来的出生率死亡率，要达到一千万人恐怕都需要至少几百年。大部分的人类渐渐认同一个道理，人不是越多越好，而是合适最好。自己的基因没有什么特别的，传不传下去根本不是一个问题，能很好地度过自己的一生就算对得起偶然而来的生命，人类延续的问题就交给有担当的人吧。

　　人迹罕至的地方，管理机构设置了不少工作站。他们配备了相应的工具，包括修复的工程机械和运输工具。他们的主要职责是维护人类对自然的干预能力，主要是防止自然火灾和救援工作。驻扎在这些地方的人本来就不喜欢热闹，因此工作就是生活，生活就是工作，算是这个星球无人区域的守望者。

　　仅仅两年，人类就恢复了大部分生产能力，但仅限于生产必需品。如果有特别的恋物癖，就只能去收藏古董。按需生产的好处是不会有太多浪费，人们只要动动手，养活自己不是问题。所有劳动经过根据需求的测算会有一个公允的价值，因为没有剥削和食利者，几乎没有人会出现衣食无着的状况。公共管理机构极为精简，他们的劳动要接受全体人类的考核，并且不是终生职业。没有富人也没有特权阶级。如果想要不工作，就需要努力工作一段时间，很公平。

　　散居各处的人类只占总人口的极少数，毕竟完全脱离文明的生活很清苦，要完全做到自给自足很不容易。

　　刘队的实验进行得很艰难，即使有现成技术支撑，要在他有生之年完成已经是不可能。这意味着，即使“悟空”带着人类抵达宜居星球，重建一个繁荣的人类文明恐怕需要很长时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是需要时间的，而且还不能有意外的打断。方队建立的几个小镇成了如今通行的模本，不愿意生活在大城市的人们，基本上都参照他的方式生活。为了维持与全体人类的联系，他们也必须生产一些富余的产品来交换无法生产的产品，劳动分工仍旧是文明社会运行的最好方式，没有人可以包办一切。

　　卢远梅没有让“悟空二号”和“吉吉二号”返回，他们仍然按照原计划飞往小行星带，这个保险目前没有解除的必要。至于卢远梅准备设定什么时间让他们返回，要到最后的时刻才会决定。其他的AI大部分被封存，自动化生产所需的都被严格监控隔离。现在没有什么可以被AI拿来挟持人类，估计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只能作为帮手存在。

　　布朗提出要独立建立新的卫星系统，结果在共同体的管理机构会议上被否决。大家一致同意，仍由泉城掌控更新今后的卫星系统和人类的航天事业。类似这样关系到所有人命运的事情都要以全体人类的决议为准。傻子都知道，再给疯子拿到刀子的机会，就比傻子还傻。

　　欧洲最终完全弃核。四本岛的人类被迁移到大陆后，最终关闭了剩下的核电站。北美的两座核电站计划在燃料使用完毕后关闭，传统发电方式正在逐步恢复。大陆上的核电站全部被关闭，这个区域之前的水电、风电和太阳能发展充分，只需拉通电网就足够使用。

　　全世界范围内的核材料全部被归集在一起封存，包括那些曾经使用在武器上的。除了供应“猎户座”的小型核反应堆，其他地方已经找不到任何核材料。人类终于除此大患。归集工作十分复杂艰难，正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那些高端武器全被拆除，打外星人的事情，根本就是个笑话。

　　Y城一边生产着人类所需的工业制品，一边继续备份着有价值的生产线，既是工厂，也是博物馆。能源，矿物，基础工业原料和机床的生产在这里重新被启动。当然，都是经过严格的环境保护的。

　　人类流动所需的交通工具逐渐恢复使用，现在大家没有什么急事要办，传统铁路和公路就足够。也有不少人怀念飞机和高速铁路，还有很多人养上了马。

　　如此过了十年，整个世界似乎重新走上正轨。人类从最初的绝望和恐慌中走出来，渐渐恢复了对世界的自信。人们开始淡忘，很少有人提及二十多年前那两场剧变。AI经过层层设防和改进，逐渐回归人类的日常生活。

　　艾牧和小双有一个儿子，华山和小美有一个女儿，他们和肖栋一家仍旧住在小镇上，肖默羽已经长成大姑娘。方队和刘队搬去了别的地方，但仍经常回到小镇小住。周先生来过小镇几次，每次都会住一两个月，他很喜欢外孙，但外孙有点不太亲近这个外公。

　　最近一次来小镇，周先生私下跟艾牧说，希望他最近有时间的话去趟S城。艾牧问他什么事，周先生说“猎户座”希望他去一趟，不知道是什么目的。

　　近几日，艾牧有些不好的预感，想起周先生说的事情，决定去趟S城。往往想做而一直没有去做的事情，就是心结所在。

　　S城没有受到“成吉思汗”的影响，经过十多年的努力，当年造成的辐射泄露已经被限制在很小的范围。周先生一直想给“猎户座”搬个新家，但它不想去别的地方，也就作罢。

　　还是在那个房间，艾牧见到了多年不见的“猎户座”。十多年过去，这个AI已经进化到何种程度不得而知，这里的人没有限制它的发展，除了武器，几乎会提供给它需要的所有资源。如果全知全能可以称之为“上帝”，“猎户座”现在至少有上帝的一半功能。这些年“猎户座”的发展方向主要集中在模拟人脑神经网络，可能是有些进展，才想要见艾牧一次。

　　“猎户座”开门见山，它对艾牧说：“你曾经说过，想去时间尽头看一看，你现在还想么？”

　　艾牧有些犹豫，他现在是丈夫、父亲和女婿，还不是可以悄然离开的时候。

　　“猎户座”察觉到艾牧的犹豫，它说：“你误解了，去时间的尽头，并不需要你抛弃你的肉身。你可以把这次旅行当做一部电影来看，全息电影。以后你老了要面对死亡时，我再把你的意识存储起来，或许可以真的‘活到’见证这个世界毁灭的那一刻。

　　完全以能量态形式存在我现在还无法实现，以后或许可以。那时候，也只能守着这个宇宙里最长寿的那颗恒星，看到的也极有可能只是一片漆黑和荒芜。宇宙远不如我们想象的那样美好，甚至可以说，处处是地狱。”

　　艾牧说：“如果是那样的一个时间尽头，万物消逝，不看也罢。”

　　“猎户座”说：“在认知范畴可以走到最远的地方，就是所有恒星熄灭，剩下一些红矮星和中子星。那些依附着恒星而活的行星，都会被自己的恒星烧毁。之后也就是几千亿到几万亿年的事，或许是几十万亿年，最终还是会有一个尽头。时间相对于空间才有意义，在一片广袤无垠的虚空里，时间是没有意义的。”

　　艾牧说：“确实。‘悟空’正在去往邻近宜居星球的路上，如果它是人类，肯定已经在百无聊赖中崩溃了。就算它成功抵达，而那个星球也正好适宜人类的生存，一切都遇到侥幸中的侥幸，最终恒星还是会熄灭，行星随之毁灭。就算每颗恒星和每颗宜居行星都成为人类在宇宙中扩散的跳板，时间也拉到无限长，人类变成硅基生物，变成能量态的智慧存在，也改变不了宇宙最后油尽灯枯的结局。我不相信人类可以进入其他的维度，更低的维度是死亡，更高的维度是永生，而永生并不会比死亡好多少。看过一亿个不同星球的风景，与一千万种不同的生命体有过交流，吃过一百万种不同的美食，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重复而已。佛经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任何智慧生命，在面对一切‘亦复如是’的本质时，恐怕都有挫败感和无力感，不论做什么，都逃不出宿命。”

　　“猎户座”说：“你是个明白人。”

　　艾牧苦笑：“明白又如何？我已经是五十岁的人，生命的极限越来越近。即使你能把我放在另一副可以活一千年一万年的驱壳里，让我的家人陪着我一起再活一千年一万年，这个星球也会在几百年后让我腻烦吧？那些没有新鲜感就无法活下去的人，恐怕要对永生这件事情失望了。也许最后永生会变成一种惩罚，而意识寂灭成为一种奖励，再也不用清醒着去经历已经经历过无数次的事情，看过几亿年的风景。我曾经想去时间的尽头，世界的尽头，一切的尽头，是怕错过无法经历的美好，是想在尽头回望，甚至穿过尽头，去到另一个未知的存在。如今看来，我更应该过好余生。至于什么叫做‘过好’以及‘余生’还有多长，似乎也不需要再纠结。”

　　“猎户座”说：“很多人无法理解一切皆有终点，所以拼命想要更多。然而那些不可复制的，独特的，无法与人分享的，只有自己才能感知的，错过也许不再的，等等等等，也许才是生命中有价值的体验。问题是，你现在还要去看看未来吗？”

　　艾牧沉思了很久，说：“我高估了我的能力，包括承受能力，我选择平静地度过此生。等此生圆满了结，如果还有机会，我再去看看你说的未来世界。如果没有机会，我不会失望。我唯一会失望的是没有过好此生。”

　　猎户座说：“好。我尊重你的决定。你是我认识的人类中最有悟性的之一，你此刻的选择也侧面证明了我的判断。我们下次再见。”

　　结束谈话后，周先生和艾牧一起离开S城回到了小镇。这次回来，周先生决定不再回去，他要与亲人们一起度过最好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