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女生 科幻空间 红母

第9章

红母 猫定谔的靴 3381 2024-11-14 17:41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怀疑我头顶的天空。那时已是黄昏,西边的地平线上挂着太阳的半个额角,天边是它烧出的一片云霞,霞光在微风中像弹抒情曲的手指一般抚摸着我们的船,我们的水面。这不过是很常见的一幕,也是我相信了十七年的一幕,可是今天,我不得不对那一幕质疑起来。

  我问沙尘:“你认为那是真的吗?”

  沙尘说:“不一定。”

  虽然这场历险发生在那边,属于我们模拟体的经历,但我们照样感到精疲力尽。我们靠着船舷坐在甲板上欣赏晚霞,主要是想让受惊的心得到平息。我们都还处于情感活跃的年龄,对自然(如果这真是自然的话)美景还保持着应有的热情。

  我说:“你说过我们的船也有可能是代码。”

  沙尘说:“水也可能是。”

  我说:“那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沙尘说:“答案不在我这里。”

  我说:“还好我们这具躯体是真的。”

  沙尘说:“你凭什么?”

  我说:“凭它们会生老病死。这船上可不全都是意外死亡的。”

  我还说:“凭我们女生的月经,凭女人能生孩子。”

  沙尘扭头看了我一眼,我感觉他在怀疑什么,于是我再一次坚定口吻,说:“我洗着‘女单2号’所有内裤,我几乎天天都在洗带血的内裤,那是月经,我们有月经,代码人会有吗?”

  沙尘上下打量了一番我的脸,最后问我:“如果你是对的,那你又为什么要那么愤怒呢?”

  我很惊讶:“我愤怒了吗?”

  他说:“当然。”

  我吐了一口气,似乎那样就把愤怒吐掉了,再开口时,我果然就显得平静了许多。我说:“我只是……已经开始怀疑了。”

  沙尘又把脸扭过去看着西天。那里,太阳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晚霞正在追着它淡出天空。他说:“那又有什么?我早在五年前就开始怀疑了。”

  我说:“你认为‘文明社会’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

  沙尘说:“那只是他们的一种叫法而已。”

  我说:“长生不死呢?”

  沙尘说:“也是他们的理解而已。”他说:“一个不死的人造之身,装了人的意识,这是一种不死的完美结合。所以,也不能说他们的理解是错的。”

  我说:“你认为后台的操控者是人还是人工智能?”

  沙尘笑起来,他说:“你别急,真相很快就会揭晓。”

  我说:“你认定我们的意识被装进了他们的大脑吗?”

  沙尘说:“我暂时是这么猜测的。”

  我说:“我想你可能是对的。”

  沙尘意识到了什么,把脸转向我,很认真地看着我。

  我说:“我今天在那里撞鬼了!”

  我说:“就刚才,我遇见了我妈。”

  沙尘喊起来:“你妈?”

  我肯定地说:“是的,我妈。”

  沙尘说:“你怎么这么肯定?”

  我说:“她说她就是我妈,她还叫我‘豆芽’了。”

  我说:“我妈一直喜欢叫我‘豆芽’,尽管我后来为自己起过很多名字,我也表示过我有多讨厌她叫我‘豆芽’,但她依然喜欢叫我‘豆芽’。”

  沙尘说:“那么我是不是也有可能在那里找到我爸妈呢?”

  他身体一弹就站了起来,他说他要抓紧破译“金钟罩”并将它升级,因为他要尽快回到红殿去。

  他说:“更何况我们还要拜访电路系统管理员,不是吗?”

  说完他就拉上我回舱了。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干,不能再坐这里偷懒了。那时候大头又巴在玻璃窗上看着我们,还是那副把脸挤扁了的样子。沙尘突然停了下来,他看着大头,寻思着悄声问我:“你觉得会是大头吗?”我一听就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了,但我还是想求证一下:“你指黑脸的亲戚?那个给我们帮助的人?”他点点头。我看看大头,觉得可能性非常小,就瘪了瘪嘴,表示不可能。或许沙尘也觉得不太可能,他再没逗留。

  我们各自回舱。

  “女单”4号等着我的是一大堆的内裤,和一只肮脏的马桶。只有室长和鱼醒着,鱼在喂孩子的奶,室长在为鱼的孩子编织毛衣。其余的全都死着,灵魂早已经到那边过夜生活去了。看着那几具或躺或坐的空壳,我不禁生出一种感慨:我们手机族这具身体到底有多大作用啊?它无非就像个船舱,好让我们累了困了的时候,有一个休息的地方吗?或者,它不过是我们惟一可以用来证明自己的真实的东西吗?我们可以用它来体验情感、欲望,可以用它来繁衍生息,但除此之外呢?我们每天都必须离开它,去到别人为我们虚拟的那一边工作、生活,我们每天又必须按时回来供给它食物,以保证它不被饿死,我们究竟是在为灵魂奋斗,还是在为这具身体活着?

  我一边洗着内裤,一边胡思乱想,最后终于忍不住冲室内那两位还醒着的发问了:“你们怀疑过自己的生活吗?”

  那里沉默着,我能想象得出鱼跟室长长时间地对视着。后来是鱼回答了我:“怀疑什么?”

  “意义。”我说。

  那边又是沉默。

  “既然他们给我们的生活是在那边,为什么又要留着我们这具身体,让我们每天这么来来回回地折腾?”我说。

  “你是洗内裤洗烦了吗?”这是室长幸灾乐祸的口吻。她说你要是洗烦了,你明天就留在那边不要回来了呗。

  鱼却赶紧告诫我说:“你可千万别那么做。”

  “为什么?”我举着满是肥皂泡沫的双手走到洗手间门口,靠在门框上看着鱼问。

  鱼说:“因为有人曾经也这么想,最后就真留在那边没有回来。”

  我脑子里回放了一下那边的情形,咕哝着“留在那边也没什么不好”,但很快我又想起了红殿里的“母亲”。那么,我想我还是赶紧离开这个话题为好。

  “你们去过红殿吗?或者有别的人去过?”我问。

  室长清了一下嗓,没说什么。鱼也清了一下嗓,照样没说什么,但她看着室长。室长看样子是在她的目光的压力下不得不回答了我:“我爷爷去过。”

  我想我是惊喜了。我情不自禁就到了室长的铺前,我希望她能看着我说话。我问:“他看到了什么?”

  室长果然就抬起头来看我了,而且她给我的,还是一张完全不同于往日的心平气和的脸。她说:“什么也没看到。”说:“他实际上刚走近红殿就给一群蟑螂男绑了。”

  “蟑螂男?那他去的是三等舱的红殿?”我忍不住喊起来。

  室长一下子就警惕起来:“你怎么知道?”

  我赶紧撒谎:“我也是听说的。”我说:“我还听说四等舱守着红殿门的是一群女人。”

  室长的表情又放松回去了。她说:“那之后我爷爷再也没回来。”随后她冷笑两声提醒我道:“你最好不要对那种地方抱好奇,还是本分点吧。”那之后她对鱼说:“我爷爷当初本来已经升到了三等舱,要不是好奇心害死了他,谁敢说他就到不了‘文明社会’呢?”

  “实际上红殿就是‘文明社会’,我们不论怎样,最终都是要去那里的,不过,那里也分等级,看起来跟我们这里没什么两样。”我说。

  “你怎么知道?”室长和鱼同时问。

  “我猜的。”我说。

  室长沉默。她又开始专心织起毛衣来。

  我离开室长,回到洗手间,又漫不经心地问:“有人怀疑过我们的水面吗?”

  鱼说:“当然也有人怀疑过,但这些人都已经不在了?”

  我说:“去了哪里?”

  鱼说:“死了。”

  她说:“我们船上就有过一个男人,曾经相信自己能通过自己的无畏和顽强找到一片陆地。他为自己准备了一只求生艇,某一天他坐上求生艇开始往前划,一直划,一直划……结果他到死也没能找到他梦中的陆地。”

  我问他是怎么死的,鱼没有说,室长接过去说了。“绝望死的。”她说。“他划啊划啊,胡子长出来了,头发也长长了,可他的周围还是船,除了船还是船,除了水还是水,没完没了的船,永远没个尽头的水,而他的陆地,却不知在哪里。或者说,还依然只存在于他的想象里。于是他绝望而死了。”

  她还说:“他是鱼的爷爷。”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