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枝禾一晕过去，就睡了个昏天黑地。梦中，他好像经历了很多事，可等到梦醒时，记得的只有零星的几个画面。

　　如无尽之海扑面而来，如漫天繁星交相辉映，如寒风之中独自伫立，如……

　　如看见你在无人之境，如魂魄破碎般化为乌有、随风消失。

　　在不知名的日子里，追寻着，追寻着，已经成为一种执念。但，现在还太早了，如果要从错乱的顺序里解放，就要走到共同的终点，所有的种子都破土而出的那一刻，终末也会随之而至。

　　“白……白先生……”

　　他不想像这样虚弱更不想被白先生看到，可是难得的如此温柔的被照顾又如此使人不舍于康复起来。但很快他将自己刺醒：如果你还这么弱，到时候是谁保护谁？难道你和他同行，是为了拖累他吗？

　　在尝试着杀死安落默的时候，他很强；在欧石楠的花丛之间的时候，他很强。可在一个不知名的边陲小山上，在这张床上，他很弱，会因为稍微赶了几天的路就着凉发烧，可他……他也不想这样。

　　“白先生……呜……白先生……”

　　“别害怕！别说话，别急，我在。你要喝水吗？点点头？”

　　安枝禾想睁开眼睛，用尽全力，却都掀不开薄薄的眼皮。他真是气急了，手指也就只能轻轻的压住被褥。

　　白竹看他这副样子，心里也有些着急。归根结底还是自己想的不够周全，明明告诉自己要准备好一切，可到了手头上、落到实处时，又什么都做不到。

　　他千方百计在深山里、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搞出一碗热水——柴是现劈的，碗勺和水壶是一路传送到山脚下买的——他不敢在人类群落里多待哪怕一会儿，又跑上山，只是烧壶热水，就已经耗尽全力。

　　“没有力气吗？那我们喝点水好不好？”

　　他用了哪个词——白先生用了哪个词？他绝不会听错，白先生说的是“我们”。只有安枝禾和白竹的那个“我们”。可能是更清醒了些，安枝禾又有了点气力，手指微颤，白竹便轻柔的握住他，声音也轻轻的。

　　轻飘飘的云彩，和他一样轻飘飘的。

　　白竹垂下眸，口型开开合合。

　　对不起，让你陪伴着这样无能的我，对不起。

　　安枝禾感受到了什么，又或者只是自责，但他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先生，我太糟糕了，让你不得不劳苦，对不起。对不起，您明明应该是最尊贵的人，对不起。

　　如果是0002号AI，一定什么都能做到，因为AI就是为人类而生的，也不会像我一样病弱。

　　……可还好，他不在，我才能看到这样的您。请原谅我的心，它如此不加掩饰的向我倾诉我最直接的想法。虽然没有被好好照顾，却是自出生以来，难得的温暖回忆。

　　我必将好好珍惜。

　　三年的尘封又碎裂一丝，在细小的裂缝里，安枝禾窥见了一个白色的少女。她的形容枯槁，却与死相隔甚远——因为她的心有个破洞，安枝禾一眼就能看出来。

　　曾经他的心也有，后来洞被补上，又破开，逐渐的就习惯疼痛——只要在被补上的时候，多感受一丝温暖，撕裂之时或许也就能留下更多甜美。

　　白竹将安枝禾扶起靠在床头，自己半边身子支着他，孱弱单薄的身子令人叹息。过一会儿的热水已经放的稍凉，他舀了勺试了试温度，又拿起另一只勺子，舀起一半，吹的更温些，勉强喂着安枝禾喝下。

　　服下半碗时，他又骗着哄着小孩吃了一颗感冒药——虽然他完全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在那儿的，而且还只有半板，但一向来直觉会用到，没想到竟然是用在此时。

　　连这或许也是迪兰准备的。

　　念及此，白竹说不出任何为自己开脱的话。“AI就是为了绑定人存在的”，以前在奥托娅受伤晕厥的时候，他听过夏法尔自责的哀鸣，可到了现在他仿佛才知道，那句话承载的是如何不可轻言的重量。

　　白竹不知道夏法尔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可是他看着奥托娅的眼神，与迪兰和自己，是多么相似。如果没有那种赤诚的衷心，没有特殊技能“玛格丽安娜的替死鬼”，他现在也只是地上一具冰冷的尸体，被这个世界的虚假记忆重置、取而代之。

　　由此推断其他七个家伙，大概也不记得自己早就中过奖，连AI这最重要的羽翼都被剪除了吧。

　　心里的弯弯绕绕转了一圈又一圈，可他还是全心关照着安枝禾。等那一碗水都喂尽，他又凉了一碗，可也不强求着安枝禾又把它们全部喝完。病人其实更需要的是安静的休养，反反复复的让他坐起躺下，只会消耗力气，而且喝太多水也会给胃带来沉重的负担。少喝多饮。

　　安枝禾感受到白竹还牵着他的手，想要反握着，可怎么努力也只是虚勾住了一只手指，像是不牢靠的丝带，一扯就断。随后，白竹轻而确切的贴紧着握住他的手，好像明白了这样就能使这个容易心碎的孩子安心。

　　要的真少，可是无时不刻不在需要，于是每一天、每一个清晨和傍晚、每一个抬头就能看见星星的夜空里，他都在害怕，害怕被丢下，害怕有谁悄无声息的离开。

　　“我不会走的。”

　　听到他的保证也难以安心，只是稍微的、更加想要永不分离。

　　〈我是说，如果你不去种种子了，陪我留在这里，怎么样？〉

　　〈不行。但是我答应你，很快我就会来见你。〉

　　等待是很辛苦的。漫长、又安静，在一个被破坏的面目全非的没有光、也没有时间概念的地方，在大爆炸与大坍塌到达不可能出现的平衡的奇点时，爱恨都在滋生。

　　种子，好啊，我也来试试。

　　可我的种子从来不是为了希望或绝望而存在，只是为了永远的陪着你，为此肆意生长。最后看见的无论多么光怪陆离的景象，就是我所有的美好——我将他们全部留在种子里，好使我不会忘记你。

　　种子里诞生了唯一的也是全新的结果，其名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