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六日，还处于欧石楠的花期，哪怕花香浓郁，在安王国的王城里，也不值得奇怪，因为这些花在这个国家本就处处种植，人人种植。甚至，被选为培育给王室进贡国花的，必然是有名有利、至少也要父母长辈身份地位特殊的纯洁少女。

　　与任何一个面对自己国花的国家一样，在安王国种植欧石楠就意味着侍奉女神。

　　“女神啊……那家伙？”

　　那家伙可一点都没有女神该有的气度。

　　白竹抬头看着天空，蓝天白云还是那片蓝天白云，这使得初冬与晚夏好像没有什么不同。

　　他眯了眯眼，躺倒下去。欧石楠的花丛将他包裹着，令人头晕目眩的浓香扑面而来。他打开手上的信封——虽然是一字字看着写出来的，但是连成行念的时候，情感似乎又有所不同。

　　敬启：

　　白先生，今天的信您是否能收到呢？

　　虽然我拜托旅人带去沙漠了，可我不确定他们能不能遇到你……不过至少比我一直等在城堡里，见面的可能性要高。

　　今天是哥哥的生日，我相信一定会很热闹。街上布满了珍稀的欧石楠，人民都很欢乐：这是王诞和新春外，最值得欢呼的日子。我是说，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你的生日，我也会为你过的。

　　尽管我今天不会很忙，但也不能表现的太悠闲。我不想让别人觉得王室子嗣感情不和。这可能有点矛盾吧，毕竟我真的和他们格格不入。我已经尽量做的优秀了，只是和哥哥完全不能比。

　　我好像有点搞不懂我自己了……说谎是不好的，对吗？可我没有说谎。没有说谎却像说谎了一样难受。

　　白先生会知道我在想什么吗？会知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吗？

　　哪怕一次也好，我想任性一下，不过大概是不可能的。我以后会变成什么人呢？好像也没有想过这件事。

　　A•Z•H

　　……

　　小孩子撒撒娇又会怎么样呢。

　　他用手遮住眼睛，竟有些困意朦胧。是最近都没有好好休息的缘故吗？

　　不……

　　大概是那个坏心眼的女神又在捣蛋吧。

　　坏心眼的……女神……？

　　迪兰……

　　啊……对了……我……

　　在那一瞬间，寒意爬上白竹的脊柱，使他如梦初醒。为了完成任务——为了见到女神，必须催生诅咒。可是他……可是他……明明已经见到过了女神！

　　不仅如此，早在三年之前，他就见过安落默和安枝禾。怎么了，怎么所有人都忘了——不，是又开始了一遍！

　　凑齐了诅咒之后，剩下的只有……那些孩子的亡灵。

　　女神那里根本没有什么世界力泄露之源，她只是想要灭世，所以利用了绑定人，把他们骗去当“天恩”。可惜的是，白竹留了一手，女神的灭世计划宣告破产，世界被动“重启”——

　　然后他又双叒叕被女神坑了一手，天恩也当不成了，还晕了好一会儿，没被野兽吃掉就已经是千恩万谢。

　　白竹爬起身，心里有一万句脏话要骂。

　　8/8

　　欧石楠的花香使他头脑发胀，迷迷糊糊的眼前只剩下一条羊肠小道。安枝禾走上了那条路。花香在他耳边低语，“如果走到路的外面就会死”，还有“走到尽头就能见到女神”……

　　好像不是第一次了。安枝禾的思维已经不清晰了，但正是如此，他记起一些理应被清除干净的东西。

　　〈如果有谁能救我就好了〉

　　无尽荒漠中唯有凄清月光一成不变。他的生命在流逝。

　　他很快就会不能思考了，可就是这种时候，他想了很多很多，很多没有用的东西，比如为什么兄长害怕自己，比如为什么父王想要杀掉自己。

　　〈……你快死了？〉

　　那是一个来自月上般的、冷漠好听的声音。

　　救救我吧，我都快死了——虽然想这么说，可是他已经有点累了。

　　〈好像是的，先生。先生，您要救他吗？他还是个很小的孩子，不该死在这里，不过活着也帮不上什么忙。〉

　　〈迪兰。〉

　　〈……是。嗯，孩子，只有你在这里吗？你叫什么？〉

　　〈……我叫……〉

　　他最后好像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真是个失礼的孩子。他自责着，可还是忍不住有一丝丝哀求。

　　如果可以活着，谁想死呢？

　　可是已经太久没人听他说话，听他诚恳的请求了。不会有不一样的人出现。

　　〈喂，你。〉

　　〈……啊？〉

　　〈想哭就哭吧，小孩子不都是这样的吗？〉

　　只是后来听说，先生很讨厌小孩子，尤其是哭哭啼啼的向大人示弱的孩子。

　　是的，是那一天，那个他重新活下去的日子，他见到了想要效忠一生的人。这怎么会忘记呢？

　　哪怕第二次也没有改变。

　　“——欧石楠的诅咒是，弑兄弑父的孤独。”

　　当诅咒被说出口时，它就不再是一个诅咒，因为诅咒是暗示，是神秘的力量，上不得大雅之堂。

　　当安枝禾睁开眼，那把刀已经抵在安落默的胸口。他看到兄长的眼里再次充满了恐惧，也听到身周急促的呼吸声。但感受的最清楚的，是一丝细微的开门声：那是十三岁的他，在睡梦中听不见的声音。

　　安枝禾抽开刀，将试图上前控制他的士兵扫开，就像无事发生一般向门走去，不顾跌坐在地的兄长，也不顾眼神阴冷的王，那都不是他的未来，那都不是他要跟随的人。

　　虽然再一次上演了这丑陋的剧目，但请听我说：

　　“对不起。再见。”

　　他打开门的时候，门外的人似乎才要碰到把手，见到他的样子，吃惊而又不意外。

　　“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

　　“什么时候？”

　　“就刚才。”

　　“嗯——我也是。”

　　白竹眨了眨眼，有些没来由的抱歉，毕竟这是一次豪赌，要是想不起来，今天安落默就必死无疑，而安枝禾也会被抓起来，然后幽禁或者秘密处死。他那个不讲道理的父王一定做的出这种事。

　　偏心有够严重的。

　　以前白竹或许也问过安枝禾，有没有一点点难过，但现在答案已经不太重要啦，毕竟和他一起前行的，又不是安天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