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晨说是从一本小说中知道马埃塔古拉的,作者的名字挺拗口,但可以肯定不是叫“化蝶”。
吕祟冉没读过这本小说,所指的自然不是作者。他摇摇头说:“当真是老了!你怎能知道呢?细算起来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我也仅知道他当时在网上设立的一个关于近百年前发生在马埃塔古拉的那场灾难的论坛,化蝶不是他的真名,甚至不知道他是男是女,他应该是研究生物工程的,谁都知道那是一个充满骗局,各种怪异的思想泛滥成灾的年代,为了独树一帜而标新立异是流行的风气,前人的思想被批判得体无完肤,在我们眼中根本就不存在经典,如果你同意经典,那么你就得面对一阵乱箭,如果你标新立异,你就得做好乱箭穿心的准备,但后者带有补偿性的快感,新的思想是追逐这种快乐的结果,那个时候,思想体系看起来是空前的繁荣,但它毕竟是泡沫式的,经不起时间的沉淀,而且还浸染着让人恶心的世俗的习气,这是我后来的认识,化蝶在网上设立论坛,好像没有人响应,不过我们那一辈人能记得马埃塔古拉的名称大概就是他的缘故吧,而且权当那是一个毫无意义的谎言,因为马埃塔古拉是虚构出来的,至少我们在地图上找不到那个地方。”
吕祟冉追忆更多的是昔日的感触,马埃塔古拉似乎只是他追忆昔日的一个引述,而且这个引述也仅是一个空洞的没有真实内容的名称罢了。风清晨最终也没能听到他想听到的。他们之间虽然建立了相当的友谊,有几次他想问吕祟冉究竟有什么事情不能告诉他,然而又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做事的原则,就像现在吕祟冉不说必定有不说的道理。
吕祟冉辗转反侧,断断续续发出轻微的鼾声。风清晨做了一个梦,高原地带,一棵高大的树孤单地立在那里,树叶虽已凋零,却显出无限生机,树干遮住太阳,他仰望,光晕中,树干仿佛涂了暗彩,轮廓异常清晰,不知不觉中,高原落成平川,低谷突兀起山岭,山川变换中,那棵树也枝叶繁茂起来,渐渐就化成一个少女充满动感的飞天舞姿。当他意识到这是梦的时候,一切就变得混沌了,他在半睡半醒间想把这个梦延续下去,思绪总是凝在梦的最后时刻。清晨,他回忆梦中所见,认为这一定是与吕文相关的倾向性的心理暗示。
吕祟冉不知去了何处,库博趴在窗台一动不动,风清晨问它吕伯呢?库博眨动了一下眼睛,又闭上了。天已放晴,窗玻璃上凝结着带有纹路的薄薄的冰层。阳光并没让人感到温暖,相反,如同饥饿时遥望可口的食物,晨光带来的是想象的余地,肌肤感受到的是更深层的寒冷。
吕祟冉哈着一口雾气推门进来,库博舒展腰身从窗台上跳下迎向主人,说刚才检索到一组微弱的天气预报信号,已经储存。吕祟冉淡淡地说播来听听。这有点突然。风清晨一直相信事情会有转机,相信吕祟冉能寻求到一种突破,却从未想过是由库博引出这种转机的前奏。他明白这组天气预报可以让他们知道现在确切年代。风清晨屏住呼吸。
信号的确很差,库博播放出那段录音,是一个柔和的女音,中间断字断句很多,“------高气压------低------乌兰巴托------2008年12月26------播报------。“风清晨仿佛落进无底的黑洞,不知自己该想些什么。尽管他早就想到时空移位后,肯定不在原来的年代,但证实了的总是比想象中的更令人心慌。
吕祟冉说,其实这是库博第二次收到的信号,昨天也是这个时间,当时我怀疑是信息在时空中的遣散,和时空错位一样,并不能由此判断出什么,我让库博留意那个频段,看能否再收到内容类似的信息,现在从内容、格式和时间排序来看,可以确定这是一组每天准时播报的气象预报,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地处中国蒙古草原的某个地方,时间是2008年12月16号。我想,是问题就有解决的办法。
风清晨记得昨天这个时候好像和兰姆斯基在一起。这就是吕祟冉因先前不能确定而不愿告诉他的事情吗?这里是2008年的蒙古草原,如果时空错位的时序只差几天,如果位移的地方他能见到前一时间段的他,如果两个完全一样的他在一起,他们的手能相握在一起吗?如果时空错位可以多次重复,而且时空以次前移,他的存在就不是单个的,那将是怎样的一种复制?可是记忆只有一种延续,前一时间的他应该记得这种相遇,这种存在如果延续下来肯定是矛盾的,这不可能,要么是这种存在不能延续,要么就是时空错位只能位移到未来,如果时空能还原,记忆的痕迹大概就是习惯上认为的幻觉、预感吧,------但这也有矛盾的地方,------。
他把想法告诉吕祟冉,吕祟冉愣了一下,随即又说,你是第二队的吧,穿上我的衣服。这时风清晨才听见外面有人高声喊他的名字。他分得了一把弩和五支箭,就随众人上路了。
这是一个没有尘埃的世界。雪白得刺眼,太阳挂在天上,轮廓十分清晰,像一轮满月。深到膝盖的雪毫无融化的迹象,每一步都是一次挣扎。人们走得满头大汗,原以为已经走了很远,偶一回头,却仍能看到那艘残缺游艇上的人影。还在那里站着的一定是出行者的亲人。风清晨走在队伍的最后,心里生出一阵凄凉。他想念吕文,可吕文知道他是多么的爱她吗?
蓝天、白云、雪域光芒,原本是富有诗意的景象,却因他们的不伦不类而显得荒唐。仿佛是看不到那半截游艇,他们才感到轻松。事实是脚下的雪层越来越浅了。他们所谓的休息只不过是放慢前进的速度,否则,汗透的内衣肯定要结冰。大约又走了四个小时,他们看见远方连绵起的山丘竟然不是白的。也就是这个时候,开始有人抱怨他们没有兰姆斯基那队人运气好,走到这个时候还什么都遇不到。有人反驳道,是草原大还是你的眼大?这不成逻辑的话让那几人安静了下来。他们发现脚下的雪已经盖不住草地了,一个浅显的道理也就摆在了面前,假如有食草动物,它们也只会在能吃着草的地方,而且那山脚就是它们理想的避风巷。他们加快步伐,那连绵的山丘虽然令他们望眼欲穿,仿佛总有走不完的距离,最终还是慢慢大了近了。
那简直是摆在天地间的一道丰富的大餐。他们很少有人见过鹿,但谁不知道头上长着树叉样的就是鹿呢?谁又有它们的警觉与轻巧呢?那一簇簇白潺潺的是绵羊吧,怎么就那么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