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控系统向他提示:周学旭的时空观念和新的数理概念通过自动生成程序理论上已趋于成熟。周学旭是二十年前天体物理学界的中坚份子,他认为人类的错误来自于日常习惯,一说到时空,总是想到速度与距离,摆脱不了这种惯性思维,就不可能真正认识宇宙文明。
他借用生活中常见的一个现象举证:用一张不可透视的纸掩盖住一件物体,物体以缓慢的速度向纸的边缘移动直至出现,在物体出现的临界点,可以认为物体开始存在可视的空间中,物体移动的速度并不大,却能在经过那一临界点后突然出现,出现的过程可以认为是零时间,如果把这一现象放在宇宙空间中,就不难看出时空分隔及转换与我们追求的极限速度没有关系,随后又大胆猜测贯穿整个人类文明的数理概念也是错误的,因为在宇宙时空中任何速度乘以零时间都是非零的,然而我们的数理概念得出的仍然是零。
他否定时空与极限速度的关系倒也罢了,人们大不了认为这是一种新的宇宙时空观念,竟然还否定人类一直延用的数理概念,这还了得?这一下连沉默也没有了,整个科学界群起而攻之,毫不犹豫地认为是年青人大脑一时发热的无稽之谈,绝对有哗众取宠的嫌疑,这种言论应彻底否定。周学旭也的确年青,被骂了一通后,一气之下改行做国际贸易挣钱去了。
应该承认周是具备科学天赋的,但缺少对科学执着的素质。整个事件很短暂,却闹得沸沸扬扬,帝国组织的人闲暇之余也谈论过两天,很快就把这件事淡忘了。他当然也知道,但直到听说周学旭负气改行才真正留意,心想他一定有自己的道理,至少他的时空观念能给人一种新的思考角度,这才把周的思想详细收录下来,以备后用。
谁都没想到强大的帝国组织毁于一旦,铁虞的第三脑区是西何主要研究对象,任“铁虞3”怎样主宰网络空间,在最后时刻他还是察觉到了,不论他怎样绝望,理智却没有完全丧失,这也是他能活命的理由。
他清楚地记得那惊心动魄的一幕,逃离帝国组织不到五分钟,就看见帝国总部被一束劈空而下的湛蓝湛蓝的电光笼罩住,瞬间掩没于滚滚升腾的烟幕中。
他在中东国家隐居了一段时间休养身心,在进入帝国组织前他是国际联邦署终身通缉的刑事要犯,这种隐居也不是长久之计,而且整日提心吊胆的,严重影响计划进展,这时他才想到了马埃塔古拉,除了那里,他真的无处立足,更重要的是那里有一群飞速进化的鼠类,对他的计划有极好的利用价值。
如果不知道那个秘密,他也不可能知道马埃塔古拉,所有的地图都没有它的标记。马埃塔古拉的鼠类此时变异得外形有了几分人类的样子,而且已经有了文明的概念,但思想极为单纯,经过装扮他轻易地混进了他们的族落,没有谁怀疑他是个异类。
这群鼠类的智商已经接近人类,但缺少知识的启蒙与文明的积累,对文明的感知正处在潜意识的膨胀阶段,他的出现正好起到点拨与引导作用,他被当成神明一样拥戴,很快就成了他们的文明向导和精神教父。
对于他们如此迅速的变异,至今还是一个不解之谜,西何认为绝非是偶然的,从他们一出生就能使用英语与汉语混杂的语言就可以看出这一点,显然是因为他们身上有某种基因记忆的缘故。
西何谋得了生存手段,就潜心实施计划。他以前收录的那些最前沿的科学论点,大部分是模糊的概念或是有待完善的理论,甚至仅是一个构思,他必需利用自动生成程序使之系统化、理论化并进一步发展,这是一项相当耗时的工作。
对于周学旭的论点,他更是费尽了心血。周的论点同样也存在错误的可能,自动生成程序仅验证它的正确性就用了将近两年的时间,虽然没有自动终结,却也没有说它是正确的,只提示西何,由于周的时空观念是建立在新的数理概念上的,原有的自动生成程序已无法继续支持运行,这就要求他必需重新建立一套有人类思维模式而无数理逻辑的自动生成程序。六年后准确的结果终于出来了,周学旭的理论是对的。
他更加坚信这群鼠类是这一理论最合适的载体。在那漫长的六年里,他不是没怀疑过,原有的数理概念毕竟是人类文明的基石。然而等待的时间越长,他越坚信自己的选择,意识到周的理论有着无与伦比的运用前景,它足以把地球人类的现代文明远远抛在后面。
此后数年间,别的学术论点相继发展、完善起来,唯独周学旭的理论难现端倪。他认为这样很好,至少可以充分体现出它非比寻常的价值。这些年来他陆续培养出近百名各学科精英,使之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他采用的方法不是循序渐进式的,而是一种模块压缩式的强化教导方法,也只有对这群鼠类适用,他们已进入高智能生物行列,智慧已经十分接近人类,从目前进化趋势来看,他们的智慧很快就能追赶上人类,而且没有人类惯性思维的束缚,这是他们最大的优势。对地球人类是最前沿的科学思想,他们接受起来则没有前沿与普遍意义上的区别,主观认识上是同一个起点。在新的数理概念没有出来之前,西何就明确告诉他们做好两种数理概念转化的心理准备,对那些仍以原有的数理概念为基础的,对当前文明暂时起着重要作用的前沿理论,只需理解其理论导向而不必强求掌握论证工具和论证过程。
其实,西何不是没想到另一种简单的途径。他可以施展他的专业特长,就像二十年前对待铁虞那样对他们进行脑区激化,另辟出一个相对独立的脑功能区,但“铁虞”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这种心理创伤令他很难再迈出这一步,何况要面对一群飞速变异中的,其根源仍是不解之迷的鼠类。也许最终他还要走这一步,因为那毕竟是他此生最想跨越的巅峰。
就是当年那点残存的理智让他有了今天的成就,未来对于他而言仅是时间上的必然,对未来的把握就像他抓着的那个地球仪,这种心情是不能用信心百倍来形容的。在他眼里信心是一种自我勉励,是一种距离甚至还是一种怀疑的表现。他十分反感这种掩耳盗铃的心态。
他没有太多的精力去理解周学旭的时空观念,今天他站在这个位置上,也没有必要由他去理解。作为一个领导者,他只需把握全局,同样会有具体的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