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西何在记忆中搜寻“化蝶”名字的时候，远在北半球的风清晨正懒散地坐在那里听气象预报。气象预报说沙尘暴将持续到下周，预报还说随着北半球这场沙尘暴“魔羯—7”的结束，全球将进入沙尘暴高频区年代。据说，人类准备利用族尔星人合成的一种物质治理亚、非大陆的沙漠。不过即便十分有效，整个治理下来也不是一年半载的事。

　　风清晨整个身体缩在宽大的转椅中，眼睛从屏幕上挪开，一脸无奈。这条消息让他泄气，如果再推迟旅行计划就已经是第二次延期了，眼看今年的休假剩余不到三个星期。一周前，从传真的画面看，澳洲那边的天气极为恶劣，确实不利于旅行，他再激情也得实际一点。那个时候，他的时间还是相当充裕的，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场姗姗来迟的沙尘暴。

　　他坐在转椅里滑向左侧的案台，有点无聊，随手抓起一只笔在一块与案台倾角成三十度，长宽各三十英寸的液晶板上画起来，开始是一笔一画地写汉字，是那种书写的味道，渐渐的就杂乱起来，句不连贯字不成形，他自己也难以辨识，端详了一会，好像是一个马头。他消去那片杂乱的线条，打算画一匹马，而且是一笔画下来的。

　　马的一只耳朵、马鬃、马背、马尾、马腿，直到画回马的头部，这一笔却怎么也连不到马的另一只耳朵。他停下来想错在了哪里，突然笑了，如果是从另外一只耳朵画起，也就是现在这一笔连不到的这只耳朵，一笔下来绝对可以完成一匹马的。

　　K-C悄无声息地站到他身后，递上一瓶饮料，把画面切换到另外一个频道。大屏幕中出现的是一则饮料广告，巧合，所宣传的就是他手中的那种品牌。广告中的女性很美艳，如果再多些清纯，几乎就是他的梦中情人了，所以他不太欣赏这种女性。

　　他示意K-C关掉画面，屏幕渐渐隐去，现出一个和屏幕大小一样的窗口。他站到窗前，从七十五层向下看，天空灰蒙蒙的，如淡墨渲染，天地间的轮廓成了一道长长的水浸的墨迹，下面的城市在沙尘的笼罩中变得模糊不清，忙碌与繁华的景象都不见了，网状的街道与呼啸如潮的车辆只存在想象中。

　　脚下如失了根基，让人感到不知身在何处。他仿佛能听到细小的沙粒撞击玻璃密集而又细微的声音。这场沙尘暴毫无衰退的迹象，就像预报说的那样，肯定要延续到下周的某个时候。

　　他记不清这座摩天大厦是一百八十一层还是一百八十二层，凭直觉，楼层是奇数的可能性大些。附属于大厦的五座摩天大楼通过那些拱型的空中廊桥与主体大厦连结，主体大厦的第三十五层是近万平方的购物广场，九十八层是功能齐全的娱乐场所，健身、游戏，艺术展馆等等，当然还有一家赌场。居民们在这两处地方可以充分感受到挣钱的目的和生活的乐趣。所以这两个地方几乎可以概括全体居民的休闲空间。

　　自从入住大厦，他很少走出去，不是对外面的世界反感什么，而是实在没有必要出去，所有的购物和娱乐都能在这里得到满足。K-C去三十五层次数多一些，他偶尔也去，但不是购物，只是为了感受一下时代的气息，他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去九十八层健身，或是玩几场赌博。他对那些五花八门的游戏不感兴趣，认为他这种年龄的人玩游戏实在是生活空虚的一种表现，其次也是对自己智商的不自信，企图从机器那里得到满足与印证。

　　对于赌博，他对那种人机对博也不感兴趣，认为人机对博缺少感性的东西，只有两个人或几个人面对面地赌博才能充分体验到乐趣，尤其是在这个过程中看到对方或失或得时的绝望、狂喜的表情变化，这一点在人机对博中是绝对体验不到的。他博赌很有节制，所以输赢都不大，对他而言赌的真正乐趣不在于结局，也不在于过程的剌激，而是在于感性过程的欣赏。

　　整座大厦配置了强大的“互联系统”，生活与工作环境可以任意调制到个人理想化状态，高效快捷的工作空间再无地域限制，对风清晨这一类懒散而活力大于惰性的人而言是无比舒适的。当然，这种工作状态永远只属于一部分人的。

　　风清晨休假前刚刚完成国家宇航局分配给他的“场动力系统”设计任务。没人敢说谁是网络主宰的今天，开放式的工作环境中，保密一项工作是十分困难的，这还在其次，大不了多几次倒机运行，庞大的数据处理，繁杂的图层模型设计以及三维动效，全部由他一人独立完成，他做的不能不说十分辛苦。直接领导他的那位姓吴的总工倒十分轻闲，从来都是风清晨主动找他。风清晨确实佩服这位双料院士的学识，他在工作中遇到的疑难问题不找他也不行，而他总能轻松地迎刃而解。风清晨也不傻，知道这是有意给他锻炼的机会。

　　休假期间，除了去澳洲，他不想做任何事情，目的地是澳洲东南的马埃塔古拉群岛。人类欲望的触角无止境地伸向外太空的今天，对地球上发生的事情已经不再关注，谁还会记得百年前的那场灾难呢？马埃塔古拉更是被人遗忘了。

　　风清晨曾经看过一部小说，名叫《冰点泪水》。在读这本书之前，他和别人一样，根本就不知道马埃塔古拉的存在。作为文学的一种模式，《冰点泪水》是时髦的，没有人物刻画，没有心理描写，近乎白痴般的语言，虽然有点拎着喇叭全世界地做爱情宣言的味道，但它是轻飘流畅的，不让人拒绝的。它的时髦就像绘画脱离于色彩，建筑摆脱直线的束缚，音乐仅存在旋律，唱词成了人们感官中的累赘，就如同女人拒绝头发，生育不再依赖两性接触，性快感只来自于虚拟的刺激。

　　他被书中男女主人公别样的恋情所感动，总希望自己在梦中进入书中的角色，可是每次醒来他都是失望的。于是他有了一个愚蠢的想法，既然他的幻想在梦境中不能得到实现，亲临那个地方或许能得到一些慰藉。

　　他是清醒的，但始终抛弃不了这种连他也认为是愚蠢的念头。故事发生在一百二十年前大洋洲的马埃多古拉，然而马埃塔古拉好像纯属作者杜撰出来的，他在各种版本的地图上找遍大洋洲，也没有看到马埃塔古拉的名字。但直觉告诉他，马埃塔古拉是存在的，而且就在澳洲东南太平洋深处的某个地方。

　　他让K-C帮他安排路线。K-C说：“你最初的想法完全是荒唐的，你要追寻一种梦境，我完全可以帮你在虚拟中实现，你的欲望不可能在现实世界得到满足。你现在的想法更不切合实际，你向往，你追寻，但是马埃塔古拉真的存在吗？假设是存在的，对于一种文本虚构出的情节，对于已沉淀在历史中的，你找到那里又能得到什么呢？难以割舍心中的那种感觉吗？那是因为你所处角度的局限性，不是你认为怎样就是怎样的，你回来后除了对初衷的后悔，你心灵深处什么也改变不了。如果你还有那么一点清醒，你应该能意识到你此行动机的模糊。”

　　风清晨哈哈笑道：“拆开来看，你说的十分有道理，但两者合在一起，我去的理由难道还不够充分吗？就当马埃塔古拉是一个旅游圣地啦，是我非去不可的。”

　　K-C沉默着站到一边，好一会儿才问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风清晨说，肯定不会超过休假的时间，这么简单的问题，你这会儿怎么表现得如此弱智？是不是一个人呆在家里嫌孤单呀？如果你愿意，可以一起去。

　　K-C低声笑着说：“你真的没必要对我说这种谎话，明知道我在这段时间要处理账单，还有，你为ROBO公司做的财务软件也需要我来调试，人家可是先付了定金的，虽说交付期还有一段时间，我总认为先完成稳当些，这关系到你个人信誉。”

　　风清晨想辩解，K-C不紧不慢地说：“不错，是有一套程序可以帮你完成这一切，但谁能保证它不会出现问题？我也有出现故障的可能，但至少我知道忠诚。”

　　风清晨没话说了，有些尴尬。

　　“不要说拜托，这是我应当做的，作为你的朋友，我不会扫你的兴致，只会想尽一切办法帮你完成心愿。你前往的路线我已经给你拟定好了。”

　　K-C转过身，开始准备晚餐。桌面书写系统显示出一组路线，很快就被打印出来。

　　风清晨感动了，上前拥抱K-C，说等我回来给你升级。K-C说，没那个必要吧，这样挺好的，我替代不了你的梦。

　　电话显示是父亲的来电。风清晨打开显示器，父亲还是那样的好精神，这让风清晨感到欣慰。

　　父亲说：“你好长时间没来我们这里了，你妈妈有点想你了，什么时候过来呀？”

　　风清晨问道：“妈妈好吗？”

　　“晨儿，我很好，什么时候回来啊！我记得你最近好像在休假吧，老是隔着这层看不见的空间，见你也等于没见，回来我做你最爱吃的。”

　　母亲双手湿淋淋的，右手还揣着盘子，显然刚从厨房里出来。母亲的烹饪是一流的，这是风清晨独立生活后印象最深刻的。

　　“妈妈，你看你又多了几根白发，不要太操劳啊，那些琐事让家政系统处理就行了，你和爸爸身体要紧。”

　　母亲笑着说：“这点小事是累不着的，我们老一辈人不比你们现在的年轻人，什么都能习惯。也试过，可是做的饭总感到缺少什么味道，你爸也这样说呢。”

　　父亲微笑着问他，：“怎么了，听你这口气，不能来了？”

　　风清晨说：“我想利用这段时间去澳洲看看。”

　　父亲示意他把话说完。风清晨本不想告诉父亲，可是经不住内心的好奇，总想印证一下，问道：“爸，你知道马埃塔古拉吗？就是澳洲以东南太平洋中的马埃塔古拉，你能说点在那里发生的一些事吗？”

　　父亲皱了皱眉头，问他是不是看过《冰点泪水》这本书。风清晨没有否认。父亲说，那是虚幻中的故事，现实中没有马埃塔古拉这个地方吧！儿子，你是应该放松一下，去吧，去澳洲看看也好。

　　父亲这番话没能让风清晨听进去，他凭直觉不仅认为马埃塔古拉是存在的，而且还认为那里一定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天空黑沉下去，在夜色与沙幕的笼罩中，都市的莹灯连成一群飞舞的火鹰，耳畔是父母的叮咛，眼前浮现的是澳洲那片湛蓝湛蓝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