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应该是克曼出现在南兹戴尔研究所的时间。每隔一天克曼都准时亲临这里,然而今天克曼没来。这是不是意味着中断呢?总之,这会儿感到自己是一个被抛弃的人。他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对克曼产生了依赖之情,克曼是深不可测的,每当他感到艰难与迷茫的时候,克曼在不经意间的一句话就能启发他引导他。他痴狂地崇拜克曼,感激克曼。他承认西何的伟大,可是他认为自己不可估量的前程几乎就毁在西何的手中,正是因为克曼拯救了他,他才对西何有如此强烈的抵触情绪。
卡罗拉多和南兹戴尔虽然搭档不久,他已看出南兹戴尔对克曼畸形的依赖,准确地说那是依恋。想想自己跟从西何那些年,哪怕西何只是片刻不在,他都感到轻松,可是南兹戴尔怎么回事啊?在罗门列岛,他意识到西何给予他的光环已经永远消失,他从一个辉煌的高地坠入黑暗的深渊,想到可能没人再把他当回事了,想不悲痛都不可能。是这个自由的天地抹去了他的悲伤,当他感到没有压抑他就能前所未有地快乐时,他庆幸西何的死,庆幸跌出西何的影子,庆幸来到这里。他奇怪那些年活在西何的影子中为何不知痛苦,而今彻底解脱出来了,新生了。新生的人总是快乐的。他的笑容像族人进化中的屁股,在裂变中日趋丰满。
南兹戴尔拿着一个试剂瓶摇啊摇,卡罗拉多取笑道:“你摇一万遍又能摇出什么名堂?”
南兹戴尔“嗯”了一声,试剂瓶应声而落,碎在地上,忙蹲下去捡那些碎片。
卡罗拉多摇着头说:“有什么用,把所有的碎片都捡起来,你能把它还原一个完整的瓶子吗?”
南兹戴尔缓缓抬起头说:“是呀,还原不成原来的样子了!”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喜色道:“如果原来这个瓶子中有什么东西是我们拿不出来的,现在把它打碎不就轻易解决了?拉多,假设细胞基因上的那条密码链就像这瓶子--------,瓶子里面的东西才是我们想要的,碎几个瓶子怕什么?我们解不开那条密码链就彻底打碎它!--------”
两人欢呼着抱在一起。短暂欢喜后,卡罗拉多问道:“如果我们想要的和这个瓶子连成了一体,瓶子虽然碎了,但里面的东西不是也碎了吗?”
南兹戴尔说:“这只是一种可能,并存着另外一种如果,这样的瓶子我们有无数个,如果一定要认为砸碎它们是一种损失,那也是必要的消耗过程,没感觉到它们像少女一样排着队等着我们去满足她们多梦的情怀吗?结论是瓶子需要暴力!”
卡罗拉多不是不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他不忍心也受不了南兹戴尔对克曼的依赖心态继续下去,他要让南兹戴尔明白没有克曼也一样能独立思考。南兹戴尔看出他的用心,两人在沉默中建立起战友般的情谊。
其实这一天克曼不是没有来,只是比往日来得晚一些。他是一个比较注重实效的人,迫于形势,他只能按照西何原来的计划去实现他的未来。但是他付出的一定要得到回报,计划转轨并不影响他要探明鼠人进化的秘密。正是当初来到马埃塔古拉的这种动机膨胀了他如今的欲望。事实上他没必要每隔一天来这里一次。这都是西何逼的,因为在别人眼中,他是鼠王,是这里的统治者,然而在西何眼中呢,他像一个闲人,缺少实力。经常来这里渐渐成了习惯,直到今天,在他来的路上,才察觉到这种关注有点不近常理,他站在那里足足思考了五分钟的时间。在他看来,今天和米俑的淡话实现了他对马埃塔拉完整意义上的统治,以后他可能还会来这里,但那已是没有过程的督促了。
真难以想象,当南兹戴尔得出了瓶子需要暴力的结论之后,克曼的最终出现竟让他感到意外,甚至有点新鲜的感觉。克曼像往常一样随意询问,不过那些话听起来和水一样寡味,南兹戴尔不再有往日那些意外收获。他看着克曼的笑容仍感到亲切,但是也承认克曼的笑容拉出的皱纹像八只脚的蜘蛛趴在脸上,难看极了。他要感激卡罗拉多,是这位亲密的伙伴让他明白了自己不仅能独立思考,而且那些启发本源自于他自己的思想,只是被刻意扣到克曼头上了。
也许是克曼今天心情好,话比往日多了一些,但南兹戴尔觉得都是一些废话,没有品相。的确,克曼好久没这样快活了。他想,不论马埃塔古拉以外有什么潜在的威胁,那都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这两个埋头工作的人几乎可以代表整个马埃塔古拉族人团结协作的精神,马埃塔古拉需要这种精神。米俑也是相当不错的,就是不大注意细节,当然了,做大事的人就应该是这样,不拘小节,不过在调用莫米亚这件事上,说明他眼中还有我,说明他还是知道礼貌的。
以前他通过矣果了解南极基地的情况,现在没这个必要了。即便没有和米俑这次谈话,他想了解什么完全没必要遮遮掩掩的,他是这里的鼠王,有什么不能光明正大的呢?他告诫自己以后不可再犯类似的错误,当然,有些不便于他正面了解的仍需要通过矣果。他想,自己之所以干出这样的糊涂事,是因为他没能充分认识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始终不能忘记原来的自己。是的,当初他来到马埃塔古拉,哪能想到会冒充克曼?他确实有表演的天赋,甚至能让自己感到惊奇。然而这些年来,每当他感到自己像那么回事,就觉得身上缺少点什么,好像是气质一类的东西。
现在他接通了南极基地,受到所有族人崇高的致敬。虽然是通过示屏,但他已经幸福地感受到周身被至高无上的权力笼罩着。他不缺少权力的体验,成天被这种体验包围着,挥之不去却又欲罢不能,是他精神上的包袱,也是他精神上的第一食粮。今天,他面对南极,麻木的神经犹如注了一针兴奋剂。因为这里是远离马埃塔古拉的南极,因为以前这里有个西何,因为看到西何总让他想到自己在扮演的角色。
他多么想砸碎这面断隔时空距离的示屏走进去与他们亲切地握手啊!看,又犯傻了不是?他可以做出令人热泪盈眶感动至死的和蔼而不失威严的笑容,却不能和他们有手与手的接触,马埃塔古拉人没有握手的习惯,而且向来视握手为无礼的侮辱性行为。
他看到眉头紧锁的米俑,也看到傲气浸到骨子里的莫米亚。米俑认为有必要在适当的时候好好调教一下莫米亚,这个家伙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从别人的角度来说,莫米亚再有本事,西何选择米俑总有一定的道理,莫米亚这样对待他,虽然不能认定他已经不把马埃塔古拉的精神教父放在眼里,却叫人怀疑他有着极度膨胀的私欲和野心。
当时,莫米亚锁定处于JA区中心的JA-2,很长一段时间,特性图上并无任何反应,米俑问他是不是由此可以判断那里存在“时空断域”。莫米亚一脸的不屑,仿佛米俑的问话十分无知,说他急什么,这可以是完整的过程却不一定是最终的结果,理论上认为如果那里不存在时空断域,即真实时空,时空特性图上会清晰地反应出开放性的曲线,但是反过来就不能认为曲线图没显示出来等于说明那里存在虚拟场景。
米俑心里骂道狗娘养的,什么狗屁逻辑,怎么说都是你有理,你就等着自己的结果吧。正要走开,时空特性分析图上有了变化。
莫米亚一脸骄傲地说:看看,怎么样!这才是最终的结果,对比曲线完全吻合,JA-2所处的位置不存在时空断域。“
说完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动作夸张,更加显得目中无人。米俑觉得一股腥恶的口臭扑面而来,与他的呼吸衔接得正着,仿佛是地狱般的接吻。莫米亚展开的双臂像是有意释放着另一种浓烈的味道。米俑忍受了二十多年马埃塔古拉人的狐臭,却是第一次感到这种味道形象地逼过来。他感觉自己快要昏过去了,苦不堪言的是他不能对此流露出反感。因为马埃塔古拉人历来对这种味道都是感到兴奋的,就像少女的体香对男人是永远的诱惑。
米俑转个身就可以充分表现出对莫米亚的不满了,问题是莫米亚还不属于他号令,否则他一定让莫米亚笑得很难看。他的不满目前还只能流于形式上。他没功夫和莫米亚切磋各自的心态优势,心想如果有一天公开自己的真实身份,不把莫米亚吓死,也得把他搅得发疯。这笔帐暂且记上。
这个时候的克曼与米俑都在幻想着抢登JA-2空间站,幻想着在银河系打造自己的势力位置。米俑的心飞得更快,他感觉自己已经站在了蕴藏着无比丰富的异态物质的冥王星上,用颤抖的声音呼喊着:宝贝,我来了!
两个人的表情克曼都看到了。心想,以后制约米俑哪还能用到他?克曼没有米俑想得具体,快乐却不比他少。就在这时,他面前的视屏突然黑了下来,紧接着出现的是“stupid stupid ------”,一行一行跳跃着占满了整个屏幕。他愣住了,谁在骂他蠢瓜?他试图删去,可是这个单词犹如海啸排山倒海地向他压过来,删去一层又一波,一波强似一波,无穷无尽。他机械地动作,删去的碎成一个一个的字母飞快地翻转着向他砸来。“为什么!为什么?------。”他双手抓着脑袋咆哮着,精神终于在视觉错乱中崩溃了,“啊”地一声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