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带离林场的克科一进到未城算是开了眼界。透过车窗映入眼帘的是魔幻般的世界,往来穿梭的车辆如游动的鱼行驶在上上下下重重叠叠的互通立交上,大道两边的建筑怪异极了,像是一层一层随意堆砌起来的没有根基的积木。那一瞬间,城市的概念在他的脑海中清晰起来。他想到了西何,想到了这就是西何引领马埃塔古拉人走向的未来。想象着有一天他能亲历马埃塔古拉的这种辉煌过程,他想念父王,想念莎奴,甚至想念他曾经背叛的西何。离开林场的那种惧怕已荡然无存,仿佛他已是马埃塔古拉未来文明的预见者。
他被关在水局的一间小屋里,好吃好喝地侍候着。透过一面窗户,看蓝天,看落日,看风飘云动。他想,从这里逃出去,肯定比上次容易,但是逃出去就一定能回到马埃塔古拉吗?而且活在这里,等于活在马埃塔古拉的未来。再怎么说,活着也比死好,因为他经历过死亡啊!其间,他总是被问到同样一个问题。他不是不想回答,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如何来到这里的。他所说的马埃塔古拉,他们则听成了“马丘坡”。于是,他被当成了一个弱力有缺陷的流浪者。
过了一些天,他再次被人带走。这一次他同样不知道去哪里。他活下去的欲望很强烈,同时也是麻木的,他不再想如何逃走。他被带到开创生物研究所,直到看见石智安、田轶言等人才惊慌起来。他不明白是他们追到了这里还是他又回到曾经用尽心思逃离的地方。他不熟悉这里的环境,但印象还是有的。这个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竟然在沙漠中兜了一个圈子。他很快镇静下来,因为他相信经过那次剧变,石智安这些人未必能认出他。事实也是如此。石智安等人只觉得他很丑,丑得仅让他们想起从这里逃走的那个怪物的丑。
石智安开玩笑说,一旦“水酵酶”发生灾变,我们算是找到了对付它的致胜武器。他当然不会想到若干年后这句玩笑话会成为事实。田轶言心想,这个弱智般的家伙除了丑再也没有特别的地方了,水局的人把他带来纯属多余。他们当务之急是把星统指派的任务完成,确实没有多余的人手耗在这件事上,但又不能坏了开创的形象。田轶言只好让黄品元带着那个新来的实习生先完成第一阶段检测,先给他们一个进展性的答复,应付掉水局的人,稍后再集中精力攻坚。
黄品元带着那个实习生完成了含有“水酵酶”的水样检测,结果显示,“水酵酶”的物理因子极不稳定,易在外界条件下发生突变。这就说明问题可能出在“水酵酶”自身上。他把阶段性报告交给水局,说稍后他们将作一步研究。之后,他就和石智安等人投入到“鼠人基因”的研究工作中去了。
实习生按黄品元的交待,先化验周科的尿液。克科发觉他们没认出他之后就一直表现得相当安静。两天来,他们不当他存在似的,甚至没人过问他吃饭的事,在那间接待室里,他忍受着饥饿,除了坐就是睡。在水局的时候,他就听讲要带他去哪儿化验尿液。现在他的外形和常人一样,就是过分丑了点。但是如果再像上次那样折腾,他担心被识别出身份。其实他是无身份可言的。他暗中准备了一个小塑料袋,一次他蹲厕,见没人就撕下一块内衣,堵住便池的泄口,之后他就继续蹲厕,直到第三个工作人员小便时,才站到他堵住的便池位。那人一走,他就轻松地装了一塑料袋尿液,系紧口随身收起来。又一想,这样还不行,尿液要保持新鲜。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带走,只好每天更换一次。眼见他的内衣撕得所剩不多了,才被带到这里。然而他没想到会在这里呆这么长时间。
新来的实习生走进接待室,隐约嗅到一股尿臊味。他皱皱鼻子,远远地递给他一个小瓶,示意他去卫生间取尿液。他忙说要大便。实习生愣了一下,面露鄙夷之色,再懒得理会他。这两天,他早就把科研所的卫生间观察好了。那里分别有两个大、小便池,为了在第一时间取到尿样,他必需同时堵住两个小便池的泄口。
他来到卫生间按事先计划好的行事。蹲了一会,先来的是黄品元,黄品元走后,他正要起身,又进来一人小便,他眯着眼佯装十分舒畅的样子。那人小便完,却又向蹲位走来。克科心里暗暗着急,后悔没把那蹲位的门销起来。幸好那人好像想起了什么,还没上到蹲位又转身走了。克科提起裤子,冲到小便池前,迅速装了半瓶尿液,又把小便池的泄口捅开,这才痛痛快快地解了小便。他捏着小瓶一身轻松地出来,递给那位实习生。实习生一脸的不耐烦,嘟嚷了一句什么。克科回到接等室,心情舒畅极了。
他是在睡梦中被人叫醒的,问他怎么还不走。他睡眼朦胧地说没人通知他。那人笑着摇摇头走开了。他疑惑地走出开创生物研究所。能离开是他希望的,也是他计谋中的。但像这样被人遗忘似的离开却不是他预料中的。那段时间中像发生了什么变故。
夜色已深沉。他站在灯影中,回头看了看灯火辉煌的研究所,它形似举着双螯的螃蟹。他忽感到迷惘,不知该去哪里。然而同一时刻的田轶言等人和他一样迷惘。石智安和黄品元对冰尸基因组检测时,意外遭遇检测系统的崩溃。他们确信是来自网络系统的病毒所致。这种判断看起来是正确的,但断开网络后,他们仍无法恢复检测系统。
显然这不同于一般的网络病毒。首先他们查找不到病毒源程序,系统仿佛突然间有了某种记忆,就是不辨认所要检测的对象,如果换个目标文件,系统则能正常运行。他们再拐回头查看检测对象,谁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他们不再坚信最初的判断,田轶言开始怀疑他们已被窥视,并且通过网络运用了某种手段。他仿佛看到了某种希望,因为这种未知的不可预料的人为因素是他可以拿不出研究结果的最好借口,而开创研究所仍可以像以前那样优秀。
随后黄品元吃惊地发现,他们针对冰尸基因研究的整套技术包括他们独创的弱化程序被复制了,流向不明。田轶言认为这种窥视应该来自星统。因为可以这样解释,星统借助开创的技术却又不让他们得到事实真相,而这种真相是不宜宣扬的。如此,他就更加心安理得了,该他做的他已做了,除了保持沉默好像就是意味深长地推脱一番了。
石智安针对系统突然出现的某种记忆,提出了一种方案,重组新的系统流程,不仅可以摆脱那种记忆,而且可以彻底避开网络监控。这样一来,他们的研究就可以不受星统的牵制了。田轶言还是希望能揭开鼠人进化之谜的。职业本能和未知的诱惑决定他这样做。这个时候他非常希望化蝶能及时出现,因为他相信“化蝶”一定还掌握着某些事实真相,而这些可能就是彻底解开鼠人进化之谜的关键。
然而,星统一再催问他进展如何。起初,田轶言还认为星统这样做无非是做做样子,到后来他不得不认为事实完全不是他判断的那样。是星统内部的问题,还是来自与星统无关的因素?最后他如实向星统阐述了所遭遇到的,以及他的质疑。结果他那些没有事实依据的判断,遭到了星统的责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