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晨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长时间,醒来时天色已黑,黑暗中吕祟冉的烟头发出微弱的红光,显得遥不可及。
他不是没烟了吗?风清晨记得他是直接来这里的,是他回去拿的还是库博去拿的?这个时候还想这类无聊的问题,他感到自己很可笑。
咚咚的敲门声,在这死寂的夜晚异常刺耳。风清晨打开门,冷风夹着雪花吹进来,站在门口的人说,希望这次没有找错人。风清晨让他进来说话。库博爬到一个高处,胸前探出一个光源器,说长话短说,我很有限的。
来人三十多岁,青森森的连鬓胡子,头扎马尾发,腰间宽大的皮带把他的衣着衬托得格外粗犷。他说叫我兰姆斯基吧,加洲人,他们都在传说我们落入另一个年代,作出这种理论性推测的是两个中国人,看到你们我知道这一次没找错,我想你们应该担起一个责任,因为已经开始有人自杀了。
吕祟冉站了起来,神情黯然地说,我向逝者致哀,因为任何推测都有错的可能,但我说的是我知道的,请相信我没有欺骗任何人。
兰姆斯基忙摆手说:“先生,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是,你能做出合理的解释,说明你在这方面具备相当的学识,比起我们,你更能正确认识问题,我们渴望你的领导,领我们走出眼前的困境,我不希望你们认为这是无理的要求。”
吕祟冉说:“我能做什么呢,我不能欺骗他们,说安心睡吧,时空错变将会还原,灾难明天就会结束,或者说我们不幸被一次试验选中,一切都会过去的。”
兰姆斯基啊地叫了一声,说:“这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就说这是一次惨无人道的试验,既然是试验就有成功的可能,那么就有回归的希望,我知道现在就让你拿出解决的方案是不现实的,但这样说可以先稳住大家的情绪,不能眼看着他们自杀,有希望才能生存,一步一步解决,这里缺衣少食,可以先进入草原,关键是我们的精神意志不能垮呀!”兰姆斯基有点激动,仿佛进入草原就可以回归原来的世界似的。
人们的情绪很糟糕,自杀像瘟疫一样传染,短短的半天中就有三个人自绝了生命,人们对那三人的死表现得十分冷漠,认为死只是瞬间的痛苦,能彻底摆脱无尽的精神折磨,活着的是缺少死的勇气。
他们仨人简单商量一下,由兰姆斯基把大家召集在一起,吕祟冉充当一位天体物理学家,向大家解释说经他的观察,这是一次时空试验。
人们的愤怒像涨起来的潮水,骚动的人群中一个人颓废地说道,好像就是你说的时空错变,怎么由自然灾难变成了人类试验了?是怕我们自杀吗?你以为这种漂亮的谎言能骗谁?毫无希望地活着,意志再坚强也坚强不起来,就这么耗着,我看大家早晚也是一死。
吕祟冉冷着面孔走到那人面前说:“我想你应该收回你不负责的话,听明白了吗?”
他不可阻挡的气势透着一股慑人的威严。他转过身面向大家说:“我承认欺骗了大家,因为我就是这次试验的最初参与者,我的真实身份是星际战略联盟成员,时空试验的主控技术者之一,早在五年前就已经开始酝酿时空移位试验,大家知道,以我们人类目前所能驾驭的速度只能勉强在银河系内探触,这是不可能真正敲开宇宙之门的,唯一的途径是可控性的时空位移试验,我之所以说我是最初的参与者,是因为试验在进入最后实施性阶段时,为了掌握最精确的数据以及记录人类在时空中的生命信息,主权者要求以人作为试验对象,这种不人道的做法我是极力反对的,这不是因为我对试验缺少信心,我据理力争,为了安抚我,联盟答应改变计划,对于这些年来我做出的贡献给予了充分的认可,我的朋友风清晨知道,此行我是和女儿一起出来度假的,昨晚我们还在一起,可是今天,今天------,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假的,他们无耻地欺骗了我,其实我早该料到他们是有意支开我,即使时间再充分,试验再不是关键时刻,这个时候他们怎可能让我出来休养呢?我们不幸被选中,是因为我的不服从,因为我和你们在一条船上,不论试验成功还是失败都算是对我的报复。”
风清晨愣住了,吕祟冉这些话完全不是他们刚才商量的。他知道星际统共组织,成立于2089年,源自于人类探索宇宙坐标的设想,地球人类和银河系的波坦尼亚人结成首批同盟,同年在银河系的JA区建立了寻求宇宙坐标试验场,星际统共组织对外界一向缄默,从不公布成果,外人除了知道它的大体动向,具体进展是一无所知的。
风清晨心想,时空位移很可能就是宇宙坐标试验的一部分,吕伯所说的星际战略同盟应该就是星际统共组织,难道吕伯真的是这个组织的成员?试验的参与者?假设他不是,他为了更有说服力地使大家相信这是一次试验让我们充满希望而欺骗大家,他又怎么可能不顾性命危险这样做呢?这些人知道他就是试验的参与者,不论他被欺骗多么值得同情,他们都有理由把愤怒转向他,虽然仍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可那是怎样的愤怒呢?何况他身处这里对时空试验的成败并不起决定性作用,只要有一两个人失去理智,他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他难道想不到吗?
是他崇高的道德使他无私做出这种牺牲吗?他对整个事件过程的性质判断如此之快,似乎也不合常理,而且库博也十分可疑,它当时是在感应信号还是在测试什么?如果真如他所言,首先道德底线使他不忍目睹大家的绝望而放弃沉默吐露真情,其次,兰姆斯基找到我们时,吕伯好像是引着他说这是一次试验,他大概心中是有数的,可是他的泪水呢?那绝不是装出来的,是了,他说他是最初的参与者,他被欺骗了,他是和女儿一起出来的,那分明是悲愤和伤心的泪水。
这时他又听见吕祟冉说,我不乞求你们原谅,也不指望你们的同情,因为我有不可推卸的连带责任。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和外界彻底失去了联系,说明试验出了一个小小的差错,我们已经错落入另一个年代,在没有结果前,大家要保持足够的耐心和冷静,也许是一天两天,也许是两个月三个月,我们缺少生存物质,不能坐以待毙,兰姆斯基先生的提议很对,我们要进入草原,我们的本能还不至于不如动物吧,但有一点,这里要做我们的大本营,时空位移是有记忆的,但频宽也是有限的,走多远都要回到这里,回归的时刻随时都会发生,每位留守者不仅要留意回归现象,还要传达信息,这毕竟是试验,具有一定的可操控性,从现在开始一个也不能再少了,直到回归的那一天。
这番话说得风清晨几乎不再怀疑了,他看见人们眼中的仇恨逐渐被生存的欲望代替。总之,他对吕祟冉恨不起来,哪怕他始终就是一个参与者,那么吕文就更安全了。他甚至认为这就是一次考验,心想没有惊奇哪有深刻?
兰姆斯基是怎样想的,风清晨不知道,但这个加洲人是乐观的,而且善于组织。他说,相信吧,明天不会比今天更糟,我好像已经闻到草原上的奶香了,大家到草原上的机会可不多啊,为什么不当成是一次不花钱的旅行呢?这可是意外的收获!
在他的感召下,三十八名中青年男性分成人数不等的三组,依次进入草原,大家一致认为吕祟冉作留守者,这不是考虑到他的年长,有谁比他更清楚时空位移的本质特性呢?何况除了他,谁还能懂试验反馈的信号?再大的仇恨也要先搁置在一边,甚至有的人现在看着他都感到是安全的了。
兰姆斯基领导第一组,他开玩笑说,等共产主义等了几百年没等来,却让我们在这里实现了,不是吗,为了御寒,现在是衣物共享,下一步就是分吃食物了,热腾腾的牛奶和喷香的肉干就等着我们胃口大开呢!
雪纷纷扬扬下着,兰姆斯基带着第一组出发了,雪花模糊住他们的背影,去向哪里,没人知道,蜿蜒的脚印不久就被雪盖住了。
风清晨是第二组。他还是忍不住心中的一丝疑惑问吕祟冉,吕祟冉笑了笑,反问道,你相信的是什么?风清晨说,可是你知道人总是习惯往坏处想的。吕祟冉说,好坏往往不是以事件本质区分的,而是取决于个人内心的心理倾向,我是知道你的,你对我恨不起来,在这里只要能活下去就是好的,如果你有坚强的意志,就自己思考吧!我累了,想睡一会。
说话间,吕祟冉用手示意门外,门外静悄悄的,片刻后才有了一阵渐渐远去的脚步声。风清晨顿时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