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灾难过后，在万物联盟自然委员会的领导和努力下，万物城的气候相比大灾难前没有发生太过明显的变化，甚至比大灾难前更加舒适宜人，成为星球旅行家协会评比出的最佳旅行目的地。
刚刚进入飞鸟月，各种鸟类经过三个月的蛰伏，终于冲出巢穴，回归天空，自由嬉戏。联盟运河旁高达三、四百米的亚树经过严寒的考验，树冠焕发新生，高傲耸立，空气中弥漫着新生命的味道，那是一种淡淡的花草香混合着温暖阳光的味道。
突击旅指挥部队的临时营地位于万物城东部郊野的运河旁，大灾难刚结束时这里曾作为新兵们的训练场，现在已变得十分陈旧，陈旧到整个营地竟然没有一块像样的电子屏，这在整个联盟都极为少见，没有电子屏意味着营地与外界几乎失去了联系，四栋不大的营房和一个设施简陋的训练场构成了驻地的全部。营地附近是万物城的环城绿化带，这条绿化带和运河旁的植物一样，以高达数百米的亚树为主，这种树木适应力强，生长周期短，树冠硕大，遮阴效果好，密集地种植形成了一道环绕整个万物城的天然绿墙，极大地改善了万物城的气候。同时，高大的绿化带遮挡住突击旅的驻地，起到保密作用。距离驻地最近的生活区在五公里外，昨天指挥部队抵达后，大家唯一的去处就是欣赏旁边新开凿的联盟运河，这条运河从联盟南部城市润城出发，途经希望港，最终抵达万物城，大灾难后万物联盟利用运河加强了领域内的运输能力。原本联盟内对运河的开凿存在极大的争议，自然委员会委员长朴志龙认为既然奉行自然主义，尊重自然，那就不要尝试改变自然，包括改道原本的河流走向，开凿运河等，而另一派认为，河流天然地自然而然的使命就包含了运输货物，运河是大自然对人们的馈赠，理应接受，最后双方搁置了争论，决定开凿运河。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联盟急需一条可以进行货运的运河，以便解决运输能力不足的问题。
突击旅指挥官孔济风和参谋长凌越带领突击旅各作战单位的指挥官站在缓缓流淌的运河前，获得了难得的不需要思考的片刻时光。刚刚结束的东州及周边海域战役，突击旅作为地面先锋部队，凭借远远领先于敌人的武器装备取得完胜，尽管人数不占优。全联盟上下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但在孔济风看来这一切似乎太过顺利，每当事情太过顺利时孔济风心中总会产生一种无法言说的不安，这种不安相比周围的欢乐氛围显得格格不入，仿佛不在同一时空。
他独自面对运河，默不作声，高大的身影投射在水面上，游鱼破影而出，扰乱了他本就有些混乱的思绪，索性放弃思考，抬头看到凌越在和各级指挥官们聊天，从大家的表情上来看，他们应该没有和自己一样的感觉，孔济风把心中这团小小的飘浮不定的乌云抛到运河里去，随着凌越等人的欢笑声流向万物城。
夜空覆盖大地，太阳照常升起。联盟的每一天都波澜不惊，夸张地讲没有丝毫差异，无论是市民生活还是联盟管理，但似乎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应当，甚至满心欢喜，因为大灾难后一切都来之不易。
难得的完整睡眠扫去了突击旅指挥部队多日来的疲惫，当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在临时驻地的广场上时，指挥部队五十余名指挥官早已经身着浅绿色的军装佩戴橘色身份章集结完毕，和整齐的着装一样，大家的表情也十分一致，满是兴奋和自豪，只等待一声令下出发进入万物城区参加特意为他们准备的表彰仪式。
突击旅指挥官孔济风和参谋长凌越都身穿黑色军官常服，佩戴红色万物军团和橘色突击旅的身份章，站在一台指挥陆行器上。
孔济风身材挺拔，齐整的短发，古铜色的皮肤，五官棱角分明，眉眼坚毅，充满了最为标准的万物联盟军人的精气神。旁边的凌越个头不算高，面庞显得清瘦白皙，温文尔雅，颇有古籍中那些少年将军的风采。
“今天是属于各位的荣光时刻，或许在你们的军旅生涯中像这样隆重的欢迎表彰仪式是第一次，但我们也希望这也是最后一次，希望今后再也没有无休止的战争和混乱的秩序。在我们进城接受表彰前，我和孔济风再次感谢大家的付出。”凌越的年纪和突击旅各级指挥官们相差不大，说话和行事风格不像大灾难前老一辈的军官那样孤傲自负，而是擅于团结战友，长于沟通，讲话颇具感染力。正因如此，每逢战前动员，孔济风总是把凌越推到最前面，自己则专注于地图前的推演和战术情报分析。
凌越话音刚落，他和孔济风面向五十余名军官行军团军礼，右手举起握拳，寓意遵从自然，忠于联盟。
“那么，接下来让我们指挥官讲两句！”凌越带头鼓掌起哄，或许因为今天是极为特殊的日子，特殊到足以载入史册，凌越少了一分军官的庄严，多了一分战友间的轻松幽默，他把讲话的包袱甩到孔济风面前。
孔济风脸上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喜悦与兴奋，看着众人他一贯严肃沉着，声音坚定有力说道：：“好！准备出发！”
指挥官们快速分批登上五辆运输陆行器和五辆全地形越野陆行器，孔济风和凌越从载具上跳下来，随即坐进指挥陆行器的后排，以往行军作战他们严格遵守军团作战守则，绝不会出现在同一台载具里，今天是前往万物城区接受表彰，难得坐在一起。
运输陆行器和全地形越野陆行器都是大灾难后万物军团研发的最新型号的军用陆行器，和民用版陆行器最大的区别是这种陆行器完全实现了无人驾驶，且适应除正常道路外的所有地形，车身两侧布满可进行实时计算的气流矩阵，利用空气气流来躲避敌人的攻击，虽不是完全可靠，但经过东州战役证明，这项技术大大提升了战场存活率。尽管这两种载具还未正式大规模装备军团，但此次进城接受表彰，为展现联盟的军事实力和最新成就，军团特意下令使用。当然，无论功能多么先进强大，这两种陆行器的动力源和民用陆行器无异，都是大自然中无处不在的空气气流。
队伍驶出营地，沿着东郊快速路朝着万物城城区驶去。
“今天就别这么严肃了，我的指挥官大人，不然一会儿欢迎队伍看到你这模样，还以为我们打了败仗。”凌越笑着低头抚摸胸前的勋章，兴奋不已。
“为什么指挥部队要最后从战场撤离？”孔济风望着窗外的景色问道。
凌越笑出声来：“怎么？你是不是想说，这很反常？再说了，咱们的特战小组不是已经先回军团报道了吗？”
“嗯，怎么说，起码不正常，把指挥部队集结在一起最后抵达，前所未有。”昨日随运河飘走的乌云似乎又飘了回来，盘旋在队伍上空。
“还不是为了表彰你。当然了，也有我，还有全体指挥官，放轻松。”全军团恐怕只有凌越习惯了孔济风的发问，无论训练还是作战，只要遇到觉得不对头的事情，孔济风就会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
孔济风这种谨小慎微、充满疑虑的性格与凌越的乐观自信的性格截然不同，但不妨碍他们在一起共事，反倒起到互补的作用，胜利时戒骄戒躁，受挫时鼓舞士气，在军团战友的眼里，他们可谓万物军团的黄金搭档。
万物大陆的老人们总把恰逢童年时经历大灾难的人称为脆弱的一代，老人们认为这代人在童年时遭受到巨大的磨难与创伤，必定充满痛苦的回忆，即便童年时大部分记忆会丧失，但这种创伤潜移默化造成性格上的脆弱和永远无法弥补的裂痕。虽然孔济风和凌越都恰好在童年时期经历大灾难，但性格上还是存在巨大的差异，这种差异与大灾难本身无关，而是源自童年时截然不同的经历。
孔济风三岁时，星球爆发大灾难，他的父母在大灾难爆发时离奇失踪，后来他获得联盟自然委员会下属的自然基金资助，依靠新政权的抚养，一步步靠自己的努力考入联盟最高军事学府——自然军事学院，拼劲全力才在此次东州战役中成为全军团最年轻的旅一级的指挥官，这种成就可谓令人羡慕，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似乎是上天偏心的眷顾，他的内心有一种潜在的极度的不自信，总抱着一种对万事万物充满怀疑的态度，面对任何事和人都十分谨慎、敏感，除了自然委员会委员长朴志龙和突击旅的同袍外。尽管如此，内心中脆弱、敏感的一面决不能在军队中外露，因为他要对整个突击旅三百多人的生命负责。不过，也正因如此，孔济风获得了朴志龙的青睐，相信他能够不受其他因素或组织的干扰，坚定地执行上级的命令，高效率完成任务，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孔济风的绝对忠诚，孔济风早已在心中把朴志龙视为自己的父亲。
凌越和孔济风完全不同，他出生在条件优越的军旅世家，人生每一步都可谓十分完美，如同精心设计一般，但完美不意味着凌越缺乏军人应有的受挫和抗压能力。事实上，从入学起一路到自然军事学院，凌越的各项成绩几乎都是名列前茅，他把军人的身份视为至高无上的荣耀，这种教育和成长环境下使得凌越一向乐观，豁达，不轻易言败。
“对了，出云号的事。”孔济风忍不住又一次发问。
“我都给你说了多少遍了，说是出云号上有少数战争狂热分子和民族主义者，他们不能接受东州战败和出云号投降，声称要和出云号同沉没，不过调查结果还没出来，我估计就是这伙人把出云号炸了。”凌越依旧轻松地回应道。
“可我听说到现在也没找到任何残骸。”
“我哪知道，”凌越故意冲孔济风一笑，说：“这件事军团派人去调查了，不用咱们操心，你今天问题可真多，要参加庆祝活动太激动了吧？”
凌越低下头去，继续拂拭胸前的勋章，像是大灾难时难民获得了来之不易的的粮食，孩童捡到了失而复得的玩具。
队伍沿着系统规划好的路线自动行驶。按照预定计划，突击旅指挥部队将沿着东郊快速路进入万物城市辖区，然后驶入城市主干光合大道，最终到达万物广场，接受万物城市民的热烈欢迎和联盟领导人的表彰，万物宫早已准备好丰盛的晚宴。
在警卫长王蔚的带领下，突击旅军官们一同高唱军团军歌，嘹亮的歌声沿着快速路飘向万物城，他们的心也早已飞向庆典活动，飞到家人身边。
凌越听到战士们的歌声，也情不自禁地哼唱起军团的军歌：自然赐予万物生命，万物赐予我们文明，手中的剑保卫自然，保卫我们的文明……
空中飘起细雨，击穿了凝滞的空气，让其变得湿润，滋润人心。
孔济风不清楚，为何面对细雨听到嘹亮的军歌会想起自己的父母，或许是因为自己印象中的家乡每逢飞鸟月常常飘着细雨，或许是因为今天的自己取得了一点点成绩，很希望能够同父母分享。
在自己模糊的印象中，父亲性格有些偏执，对待自己的专业可谓狂热，在实验室的时间要比在家多。母亲心地善良，为人忠厚，同样也执着于专业研究。他们都是联盟的研究员，一辈子为了追求学术上的绝对真理而付出巨大的牺牲，不仅牺牲家庭生活和陪伴自己的时间，还牺牲了本应获得的物质与精神上的嘉奖。大灾难爆发前，在那个道德沦丧、物欲横流的大环境中，这种一味坚持真理而不惜付出一切代价的价值观并没获得世俗所定义的成功和家人朋友的认同，反而给父母造成很多困扰和麻烦，孔济风的童年生活虽有些困苦，好在一家三口平淡的日子里也充满了许多欢乐，然而这种平淡的日子也并没有持续太久，大灾难的来临将平淡的日子彻底撕碎，记忆中父母一夜之间消失，是遇到灾难不幸离世还是遭遇其他危险，到现在都不得而知。在孔济风的记忆里，父母从事的好像是生物研究之类的工作，之所以认为是生物研究，还是他长大后翻阅到相关资料推断出来的，对于当时只有三岁的他来讲，这一切十分模糊，模糊到自我怀疑这些记忆是否真实，他有时在想，父母可能只是忙于一份普通的工作，过着普通的生活，在大灾难时不幸离世，仅此而已。
他在想等表彰活动结束后是不是可以申请休假回到家乡看一看，孔济风的家乡远在万物大陆南端的润城。大灾难时海啸频发，几乎所有的沿海城市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尤其是润城，几乎全部沉没，润城的重要设施和古老园林也难逃被摧毁的命运。孔济风八岁离开家乡后再也没回去，不过听人说润城现在风景优美，气候宜人，以各色人工甜点而闻名万物大陆乃至星球，或许是时候回家看看了，虽说家乡已没有亲人但还可以找到仅存的模糊的童年记忆。
“你有什么打算？”孔济风难得关心起凌越的个人生活。
凌越愣了神儿，笑着说道：“打算？哦！我爸马上就要退伍了，陪他好好转一转，目的地还没想好，我想可以去东州看看。”
凌越的父亲凌向东是万物联盟东方军团的军团长，也是联盟最高权力机构自然委员会的成员之一，会议委员一共有五人，朴志龙也在其中。凌向东戎马一生，对恢复大灾难后联盟的秩序和万物大陆统一立下了汗马功劳，因此被选举为委员会委员。
孔济风听到凌越的回答，既羡慕又满足，仿佛把自己代入到凌越身上，可以尽一份孝心，同自己的父母分享喜悦。他点点头，再次把目光移向窗外，半小时后他就将面对由上千名万物城市民组成的欢迎队伍，现在抓紧时间享受片刻宁静，欣赏万物城的春光美景。
队伍即将驶入万物城区，对于总是担任突击斩首任务的突击旅来说，行军远没有作战来得有趣，但行军起码是安全的，除非遇见大风暴。
突如其来的大风暴应该是上天有意搅动起的漩涡，或者说更像是人为操纵的一种利用自然元素的武器，精准地投放在队伍附近。风暴的轮廓清晰可见，呈锯齿般盘旋而上，形成一团笼罩在车队上空的乌云。放眼望去，远处是每天照常升起的温暖人心与大地的太阳，而头顶的风暴在阳光和蓝天的衬托下显得愈发黑暗，队伍上空变得污浊不见天光。
孔济风面对风暴，好奇大灾难时万物城遭遇了怎样的损失，据说当时万物城沙尘天气频发，严重时整个城市被沙尘封印，停止运转，穿城而过的河流变成干枯的沙坑，不过相比星球上其他地方，万物城已算十分幸运。其实不止大灾难时，据说以往每年飞鸟月万物城都会出现强烈的沙尘天气，他在自然协会内部资料上看到过有关这种气象灾害的描述。究其原因，介绍中说是因为人们对树木乱砍乱伐，除了图片和文字资料外，作为经历大灾难的一代人他从未见过任何极端恶劣天气，在自然军事学院学习时他总认为一定是前辈们受够了苦难，才换来今天的安宁。
不过此刻他的内心从好奇到兴奋再到一丝恐惧，这是一种在战场上从未遇到过的恐惧，因为这是源自对未知的恐惧，孔济风感到恐惧的高墙正在朝他袭来。
“全体保持队形，不要停下来，保持前进！”各载具控制台上的通讯设备接收到凌越发出的命令。
队伍顶着逆风加速行进，空气发动机的轰鸣声从风暴中逃脱出来。
狂风紧随队伍，席卷起漫天沙尘，遮挡住指挥载具的观察窗，也遮挡住孔济风双眼，除了坐在身边的凌越外，他什么也看不见，于是不得不把布满疑惑的目光放在凌越身上，难免再次想起为什么指挥部队要最后返回万物城，又为什么要一同进入万物城区。
“遇到大风暴前，我认为命令毫无问题，可现在……”凌越看透了孔济风内心的疑问。
凯旋归来的英雄以为等着他们的将是市民的欢呼，是上级的表彰，是物质的款待，却没想到在进入万物城时迎面而来的是前所未见的狂风利刃。
狂风席卷的不止是沙尘，还有飘浮着的碎铁粒、石块和敌意，更奇特的是刚刚飘落的细雨被狂风操纵，加速旋转，没人能说清速度究竟有多快，细雨在狂风的作用下好似无数支箭矢，又像是上百名刽子手疯狂挥舞着手中的刀刃，朝着队伍袭来，一台运输陆行器被狂风猛然掀起，偏离行驶路线撞向路边的护栏。瞬间，火焰搅动起浓烟，干扰了左侧两台陆行器的视线，于是在混乱中失去控制，冲出护栏，顺着土坡不断向下翻滚，直至炸裂。
孔济风急忙命令所有陆行器首尾相连，越野陆行器在前运输陆行器在后，利用陆行器上装置的电子锁绑定整个队伍，变身成一列高速行驶的“列车”。但大风暴像是无形的骑兵不知疲倦地冲锋再冲锋，咬住“列车”死死较劲，“列车”随风摇摆晃动，如同一条穿越风暴中心的巨龙，可惜这条巨龙无法顺利穿过，只能与风暴苦苦缠绕。
风暴突如其来，却又突然消失，瞬间沙尘散去，万物城最东边枫叶区的边界检查站出现在众人眼前，为首的越野陆行器被检查站设置的横杆拦住去路，急忙刹车，队伍瞬间停下来。
“报告！三辆陆行器被毁，检查站无法通行。”警卫长王蔚跑到指挥载具的观察窗前报告。
孔济风和凌越走下载具，眼前的景象带来的不仅是前所未有的挫败感，更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刚刚袭来的风暴使三辆陆行器失控撞毁，载具连带乘员被烧成了一座扭曲乌黑的散发焦灼味道的雕塑，突击旅的指挥官们从出发时的兴奋到现在的沉默、惊愕、悲痛不过才十分钟。
“我们在东州作战伤亡不过几十人人，如果这是一种武器，未来的战场难以想象。”凌越努力保持镇定说道。
“或许这就是一种武器，风暴精准投放在队伍上放。”尽管风暴停止，孔济风内心仍充满不安，经历了大大小小上百次作战，他从未有过像今天这样被无形的死亡之手掌控的无力感。
“为什么检查站没有人？”众人不知道孔济风在询问谁，沮丧悲痛的神情之上多了一份茫然。孔济风收回疑问，陷入沉默，他深知身为指挥官此刻最重要是镇定从容，可他似乎没有凌越冷静。
“是否联系军团指挥部？”王蔚请示道，而孔济风并未回话。
孔济风没有回答是想努力从混乱的思绪中揪出一点头绪。惶恐不安如同暴雨，漫灌内心一汪池水。以往作战结束他或是乘坐航空器降落在军团机场，或是乘联盟专列直接到军团报道，今天为参加万物联盟完成大陆统一的欢迎庆典，才特意安排从城市东大门进入，接受万物城市民的欢呼，还有不限量的纯天然食材的欢迎晚宴，但这一切还会来吗？孔济风从凌越的脸上看到了问号，凌越也是如此。
凌越示意王蔚马上安排警卫检查受损车辆，搜查检查站，自己准备回到指挥载具上尝试使用以空气为媒介传输的通讯设备联系军团指挥部，十名警卫手握多功能歼灭枪进入检查站。就在此刻，检查站建筑周围的土地像是煮沸的水，猛烈摇晃，一道缝隙围绕着建筑极速爬行开来，在公路上撕开一道缺口，伴随浓烈的烟尘，检查站连同警卫消失的无影无踪，和出云号在东州的沉没有些相似，过程不过短短几秒钟。
容不得孔济风和凌越做出反应，几枚释放刺激气体的投掷弹从烟尘的另一侧掷过来，砸向地面，再次弹起，在众人面前释放出浓浓的灰色烟雾，指挥官们下意识捂住口鼻，急忙寻找掩体。
浓雾弥漫，几簇火光争先闪耀，停在靠前位置的两台陆行器已被炸毁，但索命的鬼火丝毫没有停下传递死讯的脚步，像是阴暗潮湿房间里令人心烦的爬虫，在地面上跳跃，在空中飞舞，四处炸裂开来。凌越急忙弯腰躲在指挥载具后，王蔚抱住孔济风扑向另一侧，躲在越野陆行器后。
一排充能光束紧紧跟随逃生的脚步扫射而来，很多指挥官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连人带载具被无情地摧毁。
浓烟在蔓延的同时逐渐变成了灰白色的雾，像是一张不经渲染的画布，在画布之上浮现出无数个黑色的身影，如同传递死讯的远古幽灵。
一排身着黑色制服的杀手从浓雾中冒出，手持的并不是军团常见的歼灭式武器，而是从未装备过万物军团的陌生的枪械。
凌越在指挥载具后用作战手语示意孔济风先行撤离，孔济风自然是没有理会，反而壮起胆子尝试观察敌人数量和外部特征。黑衣杀手们穿的既不是万物军团的军装，也不是联盟保卫部门的制服，没有任何明显标志。从刚刚猛烈攻击到现在零星开火，杀手们的打法张弛有度，步步为营，看来这些黑衣杀手并不是临时集合的战斗小组，而是训练有素的职业军人。
黑衣杀手们在推进过程中自然而然分成前后两排，前排负责抓捕，后排负责火力支援。相互配合下，前排的杀手们抓住了七八名突击旅的指挥官，随即就是一顿毒打，惨叫声穿过硝烟化为毒刺，深深刺入孔济风和凌越的脑中。
孔济风掏出随身携带的歼灭枪，才意识到出发前子弹均已退出，放在指挥载具的弹药箱里，本打算做殊死抵抗的孔济风此刻犹豫起来。
杀手们慢慢向前推进，距离孔济风和凌越不过十几米距离。凌越拼命挥手示意孔济风撤离，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凌越没有丝毫犹豫，举起沉重的双手走出掩体，走向黑衣人，高声喊道：我是突击旅凌越！
四五名黑衣人上前控制住凌越，但没有下手毒打，不知道是因为凌越军衔足够高还是因为杀手们知道凌越父亲的身份。
“快跑！快！”凌越仰头朝天拼命呼喊：“他们不敢对我下手！”
作为一名职业军人，孔济风很清楚此刻他的正确选择是什么，他也清楚以凌越的身份，对方应该不会下死手。可如果自己就这样见死不救逃走，假如凌越发生意外，内心绝对无法原谅自己，同时还会被扣上最严重的罪名—临阵脱逃，或许连解释自己为何撤离的机会都没有。假如不撤离做殊死抵抗，要么被敌人打死，要么被抓等待未知的命运。孔济风的脑部神经飞速起伏跳动，凌越暂时应该是安全的，为争取将来解救凌越，查清事情真相的可能，孔济风和王蔚迅速钻进旁边的越野陆行器中，在屏幕上输使用串码，按下绿色启动键，瞬间提升至最大加速度，原地掉头驶入旁边的匝道。
孔济风当然没有选择继续前往万物城区，而是向南开去，几声凌厉的枪响，充能光束击中陆行器后翼，但无法阻拦载具环绕一圈后向南驶去，消失在令人炫目的炙热的阳光中。原本以为要参加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庆功宴，没想到迎接他的是超自然的武器和嗜血的白夜幽灵。
现在看来风暴和地陷一定是人为操控所致，或许和自己一直担心的出云号沉没也有关联。但据自己所知，无论是保卫局还是卫戍军都绝不可能拥有如此尖端的操控自然元素的武器。另外，这些人到底是万物联盟的叛徒还是效忠于某个组织或个人的杀手，一切都不得而知。他让王蔚操纵陆行器，自己扭头观察是否有敌人追击，身后是炙热的阳光和逐渐远去的白色烟雾，看来暂时安全了。
孔济风拎起操控台“小盒子”上悬挂的听筒，尝试用空气通讯设备联络东方军团各级单位和指挥部，发现军用通讯设备在刚刚的交火中被打坏。
在没有终点的路上飞驰，孔济风变成了瞎子，哑巴，变成了一个横冲直撞的莽夫。
此刻，如果还有值得信任的人，那一定就是朴志龙。不过，想到朴志龙，孔济风有一种莫名的不祥预感涌上心头，如果对方制定如此周密的计划袭击突击旅，最终目标很可能是朴志龙，或者说是自然委员会和整个万物联盟，朴志龙会不会也遭遇了意外。
孔济风遭遇了大灾难以来最大的困局，刚刚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不亚于一场新的大灾难，对于一个联盟的职业军人来说，失去组织意味着失去一切，在军营之外自己就像是一个脱离千叶洋的威鱼，巨大且无用。混乱的大脑让他发出不断前进的命令，快！再快！不停加速，道路两旁高大的亚树和低矮的花丛快速闪动，变成一道活跃的绿色波纹，映在孔济风的眼球上，和煦的飞鸟月盛开的花朵跃然其上，点缀他的眼眸。
孔济风突然知道了自己的去处……
猎杀最后一只灰熊，再也没有去哪猎杀的烦恼，却有了去哪猎杀的烦恼。
——灰熊民族谚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