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济风和流亚斯回到位于万物城南郊的公寓。
明亮、皎洁的月光从新型材料制成的“笨拙”的窗帘间的缝隙钻入，照在孔济风脸上。
他望着从未改变过的熟悉的明月，静静感受着每日不同的月光，“新鲜”的月光总能勾起陈旧的往事，他的思绪随着萦绕在大脑上的光渐渐飘远。他想起东州战役出征前朴志龙和凌向东对他和凌越的嘱咐，再一次想起自己的父母，在他仅有的印象中自己的父母好像也认识孙正仁教授，好像他们还一起参与过某项研究，但又不确定是记错了还是和其他事混淆了，或者说是自己在某种情况下臆想出来的画面，他不敢确定，越是认为对某些事不确定，他感到自己不确定的事就越来越多。先不提往事，眼前的流亚斯，他的实际情况是否如他所说，他真的值得信赖吗？因为一外偶遇流亚斯意外招来了万事局的廖方洪，尽管一个小小的万事局组长不值一提，但除了自然协会外流亚斯到底属于什么组织，为谁服务呢？看来没有结论，或者结论就是他不属于任何势力，只属于自己，只为自己服务，想到这孔济风又觉得很有趣，难道世上还有不为某个联盟、某个城邦服务或是不为某种主张服务，只为自己服务的人？真是特立独行。眼下自己需要安全的藏身地点，需要行动使用的物资，需要能够参加联盟三十周年庆典的入场券，还需要流亚斯。
随风轻飘的云朵遮住了月亮，月光从一道光束变成一汪清水再变成几簇闪耀的浪花，斑斑驳驳，如梦如幻，孔济风不住眨了眨眼。
对了，还有王蔚，王蔚还活着吗？是逃脱了敌人的追杀还是身陷囹圄，以他对王蔚的了解，即使被抓也不会出卖自己而会选择英勇就义。
孔济风把所有思绪收回一处，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办？难道等到联盟三十周年庆典时见到朴志龙就万事大吉？可连日来的遭遇告诉自己事情不会那么简单，朴志龙还能否出现在庆典上需要打个问号。不过上次听到流亚斯介绍父母在自然教的情况，孔济风总是难免想到自己的父母，这是为何？
千头万绪杂乱无章，思绪难以集中。总在不同的事和人之间来回游走，不同往日战场上的冲锋向前，再向前，现在自己要做的是在困境中寻找，寻找一线生机。
明亮的月光不曾消逝，只是被更加耀眼的太阳覆盖。天亮了，一夜未眠。
“你父母在那边好吗？”孔济风冷不丁发问，他知道流亚斯躺在地板上早已醒来。
流亚斯坐起身揉揉眼睛，一个好字本要脱口而出，却急忙调转话锋：“怎么？指挥官想去自然教发展？我可没权力把你介绍过去。”
流亚斯从身边上衣口袋中掏出木头制成的烟盒，取出一支纯天然烟草制成的香烟，迫不及待点燃，他故意用这种方式回答，让孔济风又气又无奈，不好再追问下去。但孔济风还是忍不住继续问道：“我想知道那边都有什么人？万物大陆过去的多不多？”
流亚斯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吸了口烟，吐出的烟雾仿佛一道盘旋而上不断升腾的魂魄。
“我就说我知道的，据说是各大陆的都有，万物大陆的不少，主要是科研工作者和技术工作者。”
孔济风心脏砰砰跳动，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涌上喉头，干痒发涩，直觉告诉他，自己的父母很可能就在自然教。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放松享受的表情从流亚斯的脸上溜走，他慌张不安地怼灭烟头，正要起身走向门口，孔济风示意他退回里边的房间。
“谁啊？”孔济风发问。
“我们是万事局南郊区的雇员，做下登记。”门外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孔济风慢慢打开新型材料制成的坚实的大门，两个穿着万物万事局制服的男人站在门口。
“请问有什么事吗？”孔济风问道。
“没什么事，我们就是常规走访，你自己住吗？”
孔济风点点头。
“你的职业？”
“卫戍军，现在休假。”
“还是你们日子好！现在还能休假，我们可就惨了，天天待命。没事了！”
“谢谢。”孔济风关上门，随即贴在门上听外边的动静。
两名雇员边上楼边交谈，“对了，忘了检查证件。”
“检查什么，谁敢冒充卫戍军啊！我听说现在卫戍军日子过得叫一个潇洒，天天吃喝。这联盟办庆典，卫戍军养老，咱们卖命，早点收工早点歇着吧。”
脚步声谈话声渐渐远去，流亚斯从卧室伸出脑袋看着孔济风。
“没事，常规检查。”孔济风眨着眼，若有所思。
流亚斯叹口气，“可惜我那半根烟了，看来三十周年庆典是真的，估计在做庆典前的治安工作。”
孔济风点点头，说道：“庆典，嗯，今天能搞到入场券吗？”
自打在资源回收站碰到孔济风和流亚斯，廖方洪回到万事局后就一直没回家，连续几天泡在办公室里，时刻等待庞钟为他提供的最新消息，万事局的同事和下属们都觉得新上任的组长过于拼命，简直可以评选为下一年度万事局劳模。可话说回来，在大家看来万物城根本没有这么多案子可破，尤其是万物联盟三十周年庆典临近，治安部门几乎二十四小时不停地工作，社会秩序达到了非常理想的状态，那么，廖组长在办公室里干嘛呢？
然而只有廖方洪自己最清楚他这么拼命是为了什么，他把那天发生在南叶区的遭遇深深地窝在心里，没有告诉任何除下属外的同事，他最初的想法就是依靠自己的力量迅速侦破案件，以便在万事局长官康复回归前做出亮眼的成绩，在仕途上更进一步，甚至幻想自己成为万物城的英雄。对于一个万事局雇员来说，案件越复杂牵扯的人越多就越兴奋，可此案的复杂程度已渐渐到了廖方洪无法掌控的程度，嗅到了一种危险的无力感。虽说自然教可能是当局的心腹大患，如果能够侦破自然教在万物城内潜伏的组织那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成就，估计连调查局那帮人都会敬佩三分，然而自然教怎么会和自然协会扯上关系。现在看来，那个自称是方剑的家伙卫戍军身份大概率是假的，那自然协会呢？恐怕也是无中生有。
廖方洪一番布置，让手下几名雇员和庞钟的心腹继续追查有关天然烟草及地下场所交易的线索，自己则想办法调查那天在资源回收站外遇到的男子，陆行器信息早已查明，是挂在一个叫光竹的人身上，公开身份是万物城档案局的工作人员，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但根据自己多年的侦查经验判断，对方应该具备很强的反侦查意识，如果不是意外遇到假冒卫戍军的小子，自己都没有发现停在路口的那台陆行器，没有察觉到自己被人跟踪，可这个光竹跟踪自己干嘛呢？难道说他是自然教的成员？或者是那个姓流的小子派来的？由于没有通过万事局系统而是独自调查，很多权力无法使用，行动也不便公开，虽然没有破案的截止时间，但再这么耗下去估计也就没自己什么事了，只能把功劳乖乖地拱手让人，想到这里廖方洪既悔恨又心酸，甚至产生了一种真切的厌恶感，妈的！
办公室的门响了，廖方洪急忙整理好制服衬衣。
“请进！”
治安组组长柳闵忠推门进来，此人长着一张四方大脸，浓眉络腮胡，脖子和脸上泛着一层油光，四肢粗壮有力，嗓音异常洪亮地喊道：“方洪啊，我说你天天在屋里闷着干嘛呢？”
廖方洪心想原本看不上自己的柳闵忠在自己当上组长后也变得客气起来，都开始直呼名字叫自己方洪了。廖方洪刚进入万事局时就在柳闵忠的手下做见习雇员。那时他还是刚从学校毕业不久的毛头小伙，有理想有抱负，一副热心肠，但做事有些毛糙，还总爱发表个人意见。当时没少被军人出身的柳闵忠百般嘲讽，硬是把他给挤出了治安组，廖方洪本以为自己的雇员生涯就此结束，没想到万物万事局长官也就是当年的行动组组长接受了自己。时间一晃而过，廖方洪做了八年雇员，终于做到了和柳闵忠同样的位置，廖方洪压抑住心里的不快，态度不冷不热地回答道：“没什么，想事。”
“年轻人不要老瞎想，我正式通知你，从明天开始全局统一参加联盟三十周年庆典的安保工作，都由尤副长官统一指挥。”
“好，我知道了。”廖方洪皮笑肉不笑地送走了柳闵忠。
万事局长官患病休养，怎么尤副长官就借机代理长官职权了？三个副职，怎么偏偏轮到了分管治安的副长官，没关系，本来就是为了联盟工作嘛，看来从明天开始自己就不能随便行动了，要听从局里统一安排。对了，能否通过治安排查来找到那天参与交易的小子呢？不过如果这个方法可行，那估计全昌勇早就破案了，说起全昌勇，他从抽屉里拿出那张特殊的名片，上边印有全昌勇的姓名、职务和联系方式，要不要试着联系一下呢？就算不是靠自己破案，也能够和大人物们搭上线，起码算纳个通往高层的投名状吧。
念头一闪而过，当狗两字飘进又飘出，廖方洪很快就放弃了这个念头，自己辛苦这么多天，顶着巨大的风险和压力，干嘛要为他人做嫁衣？他马上让那天参与行动的几名雇员来找自己，锁上门，以联盟三十周年庆典和万事局治安检查的名义部署下一步排查万物城地下交易场所的特别行动，他坚信一个混迹地下场所的生意人，即使不再去碰情报和违禁品，这些东西也会主动找到他。
送走了手下的雇员，廖方洪长舒一口气，又一次站在窗前望着生机盎然，充满生命力的万物城，花草树木从建筑夹角阴暗的角落中、狭小的缝隙里克服重重阻扰，努力吸收阳光与能量，最终茁壮生长，枝叶茂盛，覆盖城市。
廖方洪欣赏着眼前的景色，告诉自己，再多一些耐心。
法则制定者拥有最终解释权。
——《自然法则》第七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