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济风没有回答流亚斯抛出的看似是调侃的问题,而是不动感情地指挥流亚斯在万物城大街小巷兜圈子,等陆行器驶入万物城市中心月季区时已经是晚上快七点钟。
晚上七点,自然研究所大多数研究员早已离开。由于担心暴露行踪,在孔济风的要求下,流亚斯并没有提前联系预约孙教授,但他猜想孙正仁一定还在实验室里,几乎每天到晚上十点甚至更晚,孙正仁才会回到附近的住所休息。
陆行器缓慢路过自然研究院,一栋五层高有些年头的红砖建筑,大灾难前这里曾是云州档案馆,再之前是不可考的年代留下的教学楼,建筑历史可追溯百年。孔济风和流亚斯把不起眼的陆行器停在两条街外,步行前往研究院。
不知道多久没有在万物城市中心的街道上如此惬意地散步了。可能一年前,甚至更久,大灾难发生时云州核心区由于独特的地理位置相比之下没有遭到毁灭性的打击,核心城区的风貌大部分得以保留,形成今日万物城所谓的老城街区,不算宽阔的街道两侧多半是石材砖木修建的六层以内的建筑,自然委员会为了更好地保存原本的风貌没有在老城街区安装太多的电子屏或人造灯光,仅有一排为行人照亮脚步的电子路灯,路灯投射出的五彩灯光交错,和谐轻柔的光束让人们感到身心愉悦,脚步也跟着轻快起来。
飞鸟月的夜晚,温暖湿润的空气中不时掺杂着一丝寒意,街上行人匆匆,也有附近的居民出来散步游玩。街角的小饭店里人声喧闹,塑料矮桌上摆着各色人工佳肴和人工合成的酒精饮料。孔济风看着来往人群和热闹的沿街小店,在想如果自己没有选择当军人,而是和父母、孙教授他们一样在大学教书,是不是就会摆脱长期以来困扰他的紧张焦躁的情绪,生活也会变得轻松惬意许多。
“前边有家酒吧很不错,可惜了。”流亚斯说起吃喝玩乐时总是异常兴奋。“那家店环境真是棒,坐在小院里大树下,轻柔的光束打在小桌上,喝上一杯新鲜的特酿酒,别提多美了。”
“看来我耽误你做生意享受人生了。”孔济风难得笑出来。
“没有,没有,那家店早就关门了。”流亚斯遗憾地说道。
“哦?生意不好。”
“倒也不是,可能是资源紧缺吧。话说回来,要没有你,我还怎么享受人生啊。”流亚斯看到对方难得一见的笑容,笑出声来。
二人暂时放下了沉重的包袱,说说笑笑行走在狭长的两侧种满绿植的步行道上。不远处的街角聚集着男女老少,格外喧闹,孔济风有意识地停下脚步,紧张不安地观察着每个过往的行人,仿佛周围布满了抓捕自己的敌人。
流亚斯看出了孔济风的疑惑,拉着孔济风边走边说:“哦!街头表演!走!看看去!”
流亚斯招呼着孔济风,同时也让他放松,过分紧张反而显得奇怪。
二人挤进看热闹的人群,占据有利观察的位置。在街角广场处,一个裸露上身的年轻男子站在人群正中间,平举双臂,准备表演自己准备好的绝活。孔济风疑惑地观察四周兴奋的人们,他从围观的市民脸上读到了激动、好奇和刺激,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热烈的掌声和起哄声打断了孔济风的疑虑,只见**的年轻男子双手缓慢放下,突然再用力抬起,抬至与肩齐,再慢慢用力下压,反复几次后年轻人的双脚竟然慢慢离开地面,悬浮到半空中,大约有一块能量块那么高。
孔济风瞪大了写满惊恐的双眼,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什么奇怪的法术?难道是传说中哄骗小孩子的悬浮术?正在疑惑时,男子开始在空中缓慢旋转,双手所到之处竟然燃起微弱的火光,瞬亮瞬灭,接着又是一阵热烈的欢呼。
这难道就是流亚斯提到的能够掌握自然之力的自然教?还是崇拜改造技术的水下堡垒成员?总之,这绝不是自然主义,绝不是万物城市民应该为之叫好的表演。
我是联盟卫士,我是军团指挥官,我是信奉自然主义的联盟市民,我绝不允许这种行为在万物城出现,恍惚间他以为自己冲上前去制服了**的年轻男子,可清醒的大脑告诉自己正在被人追杀,还是不出手为好。
本来大脑中存在两种不同的声音在激烈地争斗,像水和火,像风与雷,对抗颤抖,无止无休。可自己分明从大家脸上看到了兴奋、喜悦和满足,却不见惶恐、愤怒与不安,究竟是自己看错了?还是自己看不懂?
孔济风感觉身体向斜后方倒去,大脑瞬间空白,原来是流亚斯,他费大力气把自己从人群中拽出来。
“这是街头表演的障眼法,没什么神奇的。”流亚斯嬉皮笑脸地说道。
孔济风愣愣地点点头,朝着自然研究院走去,身后传来阵阵欢笑声、欢呼声和掌声,他忍不住想要扭头再看一眼,可想想还是算,有更重要的使命在召唤自己,双腿与身后的一切做了割舍,可大脑似乎在飘荡在街区上空。
说话间二人已到古老的红砖建筑前,锈迹斑斑的铁门虚掩,只有几扇窗户还亮着昏黄色的灯,门口站着联盟保卫局的警卫,凡是万物联盟的重要机构门口都有保卫局的警卫值守,但只起到象征性的威慑作用,警卫并没有枪支弹药。孔济风和流亚斯迈上台阶准备推门进去,警卫扭头看他俩,脸上没有机警和威严,而是慵懒和不耐烦,嚷着问道:“你们找谁?”
孔济风假装掐腰,把手放在腰间,他知道自己不会开枪,但不得不做好防范。
“我们是孙教授的学生,给他送资料。”流亚斯轻松回应道。
警卫打了个哈欠,摆摆手让他俩进去。
孔济风知道警卫的作用只是吓唬心虚的人,可没想到连一些最基本的盘问都懒得做,看来随便找个像样的理由都可以轻松过关。
流亚斯和孔济风迈步进入一层长廊,推开一楼唯一亮灯的房间,正对面是一个不大的塑料办公桌,一个学生模样的人坐在桌子后边翻阅书本。
“你好,请问孙教授在吗?”
学生抬头看孔济风和流亚斯,一个高大身材十分魁梧,不苟言笑,一个中等个头其貌不扬,满面笑容,但都没见过,不像是研究院的人,于是警惕问道“你们有事吗?”
“哦,我是孙教授的学生,毕业很多年了,麻烦你呼叫一下,你一提我他就知道。”
孔济风心想连研究院的学生都比警卫更具有警惕性。
学生以为碰见了学长,没想太多,热情地拿起墙上的呼叫机,呼叫机那头传来孙教授的声音。“哪位?”
“老师,是我。”流亚斯不便说出名字,但他相信孙正仁能听出自己的声音。
“嗯,上来吧,304房间。”声音有些发颤。
放下呼叫机,学生兴奋地告诉流亚斯,孙教授已经有段时间不会客了,总是自己闷在实验室里,想必学长到访老师肯定很高兴。
流亚斯尴尬地点了点头。
二人来到304房间门口,孔济风不确定这扇门后等待他的将是什么,答案?陷阱?还是新的困惑。
流亚斯敲了敲门,里边传来咳嗽声和请进的回应。
孙正仁正在木制工作台后边翻阅资料,抬起头,微微颤抖的手扶着右眼上的电子镜片,审视着流亚斯和身旁高大魁梧的陌生男子,不由得警觉起来。
“老师,这是我的朋友。”流亚斯一如既往笑着说道。
孙正仁点点头,看来他并不认识孔济风,或者说没有认出孔济风,而孔济风突然发觉自己应该也没见过孙正仁,不对,这个名字和大致的形象自己明明很清楚,闭上眼就有模糊的印象,但确实是第一次见面。
由于时间关系,流亚斯直奔主题,问起自然协会和朴志龙的事情,孙正仁听到朴志龙的名字,眼睛不自觉地眨动两下,表示说不清朴志龙的近况。
“说不清?”流亚斯看向孔济风,不解地追问,“老师,我这有紧急的事情。”
“因为我不知道他到底在哪,我也联系不上。”孙正仁坐在木桌边,布满皱纹的手搭在桌子上,喘着粗气,不住咳嗽,冲流亚斯挥挥手。
流亚斯和孔济风对视一眼,从他俩进门到现在孙正仁不断深呼吸,咳嗽,很强烈地感觉到孙正仁的身体好像出了一些状况,每说几个字,就要休息一阵。
“老师,您想想,还有什么办法能见到朴委员?”孔济风半蹲下身子,凑到孙正仁身边,抬头问道,眼里闪烁着无限的恳求和迫切的真诚。
“咳!我也没有,咳,没有办法。”孙正仁把脸扭到一边不住地咳嗽起来。
孔济风本还想追问,流亚斯拍了拍孔济风的肩膀,摇了摇头。
“那我们就不打扰了,老师您要保重身体。”流亚斯鞠躬告别。
就在二人准备告辞离开时,孙正仁转过脸,低着头看着地板,有气无力地说:“对了,后天就是联盟三十周年庆典,按理说朴志龙一定会在万物广场发表讲话,但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入场参加。”
“庆典讲话?可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孔济风没等流亚斯张口抢先问道。
“嗯,是没发布消息,不过一定有的,彩排活动不会对大众发布消息。”孙正仁把目光从地板移到手边的资料上,翻看起来。
对,三十周年庆典,二十周年庆典时孔济风和流亚斯还在学院读书,通过学院电子屏收看了庆典的盛况,时任自然委员会委员长亚源在大会上发表讲话,时间可过得可真快,没想到,十年一晃就过去了,更没想到十年后的三十年庆典前,自己会陷入如此绝境。
“老师,您说不知道能不能入场是什么意思?”流亚斯诚恳地发问。
“这个,咳,咳。”孙正仁不住咳嗽,呼吸变得有些困难,流亚斯想上前搀扶孙正仁,被对方摆摆手拒绝。“我意思是参加仪式需要邀请函之类的证件,我不知道,咳,咳,你们有没有。”
孔济风刚要发出“没”的声音,被流亚斯否定的眼神捂住了嘴。二人点点头,表示谢谢老师的提醒就匆忙离开了。
孙正仁双手撑在木桌上,站起身弓着腰扶着资料台,轻叹一口气。
万事万物局负责管理万物城一切大小事物。
——《联盟守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