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筱晨很快就注意到了他的到来，搁下了画笔，转过头，看向了苏远舟的方向。
“小舟回来了。”苏筱晨语气温柔宁静，声音仿佛飘落的丝绸，柔软地拂过听者的耳膜，“过来坐。”
苏远舟抬步走到了苏筱晨的旁边。
画室依照苏筱晨的习惯布置，并没有椅子之类的东西，出于安全考虑，整个画室的装修都偏向柔软，连画架边上都包了一层软布，此时已经被颜料沾染，凝固成一团血褐色。
苏远舟坐到了苏筱晨旁边，没有说话。
苏筱晨也没有说话，两个人坐得近了，反而诡异地沉默了起来，仿佛在无声地僵持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苏筱晨率先打破了沉默，她的语气中并没有任何的不悦，仿佛对待着正在闹脾气的小孩子。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她无奈地摇摇头，“看起来很好说话，但大部分时候比谁都固执。”
这句话多多少少带了点一语双关，苏远舟抬起眼，看着她笑了笑：“我还以为这是你想要的。”
苏筱晨抬起手，想要揉一揉苏远舟的头发，但苏远舟现在已经比他高了，轻而易举就躲开了她的动作。
苏筱晨倒也没有生气，只是抬头看着他。
“都长这么高了，小舟长大了，变了很多。”苏筱晨问他，“现在还怕黑吗？看到水还会害怕吗？”
苏远舟看着她的眼睛，摇头：“您呢？”
他停顿了一会儿，没等苏筱晨回答，他就接上了下一句：“您现在也还是创作不出任何东西吗？”
苏筱晨的神色出现了些许变化，但她仍然温柔地笑着，没有回答。
画布上是狰狞凶恶的怪物，被锁在了一圈藤蔓里，画面中的怪物占据了大片面积，藤蔓用了偏冷调的蓝绿色，显得整幅画作更加压抑。
然而这样一副画，苏筱晨的落款却是《自由》。
“我很早之前就说过，你是我曾经最期待的作品。”苏筱晨眉眼低垂，遗憾地说道。
苏远舟看了一会儿画布，听到了苏筱晨这句话，突兀地笑了一声，移开了目光：“那现在呢？”
“你可以是。”苏筱晨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目光温柔又怜悯，仿佛倾听告解的神明，“回家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晚。”
这副神情和语气，跟当初将他带回福利院时一模一样，但他们两个人之间，无论是谁，心境都大不相同了。
“如果我不想呢？”
苏筱晨语气还是轻柔，但说出来的话却带了不容置疑的味道：“这就不是你能够决定的了。”
“其实你说得对。”
苏远舟的语气一松，但苏筱晨却不觉得他会这么快松口。果然，苏远舟下一句话就是刺她。
“我变了很多，但你变态到极致的控制欲从来都没变过。”苏远舟没有看苏筱晨的眼睛，目光落到了窗外，“而你自己因为生病失去了创作能力，就将这种期望加诸在其他人身上。”
他唯一庆幸的，就是苏乔宁出生后，苏筱晨的身体情况大幅下滑，大部分时间都在疗养院，没有机会和条件教育苏乔宁。
苏筱晨画不出新的东西了，就培养他的绘画能力；苏筱晨拉不好小提琴了，就将他按在钢琴椅上……甚至于后面想要将他变成一个全知全能的“东西”。
其实也不是没有过美好柔情的时候，苏远舟最开始拿起画笔，是苏筱晨牵着他的手，一笔一笔带着他画的，就算最初画得一塌糊涂，只能勉强看出形状，苏筱晨也会将他的画贴在画室的墙壁上，然后弯着唇签下他们两个的名字。
也是因为苏筱晨，所以苏家上下对他这个捡来的孩子也完全不敢怠慢，苏家物质资源朝他倾斜，基本没有物质上的任何短缺。
但也是苏筱晨将他强制驱逐出学校，让他只能在街头流浪，勒令所有跟苏家有关系的人都不能帮他。
也是苏筱晨后来亲手砸断了那双她亲自培养的，用来画画和弹琴的手，又将刚治好手的他扔到精神病院里，让他体验精神崩溃的感受。
苏远舟曾经的确对苏筱晨产生过孺慕之情，但也终究逐渐磨灭在苏筱晨的残忍里。
“既然你是我买下来的东西，那为什么不能成为我的作品呢？”苏筱晨歪了歪头，目光中带着纯粹的疑惑，“我对你不好吗？为什么你不能把我对你的好也同样还给我呢？”
苏远舟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知道目前是没有办法跟苏筱晨说清楚的。
苏筱晨病在心里，源自精神的疾病侵蚀了她的精神。
患上精神疾病的人做出来的很多事情并不是自主意愿，也不是清醒时的选择，更像是上帝牵着她的手，按下了选择的按钮。
苏远舟流浪街头，孤立无援只能翻垃圾桶的时候，真切地恨过苏筱晨。
“我不会去银河集团。”苏远舟说道，“银河集团有乔宁在就够了。”
“不。”苏筱晨的语气强硬起来，“乔宁那孩子太软弱了，事关自身利益，她还会为了弱者而犯错，这是领导人的大忌。”
苏远舟终于抬起眼，直视着苏筱晨的眼睛。
虽然苏筱晨曾经以“创作”为理由，将对苏远舟做过很多荒诞的事情，但终究是苏筱晨将他接到了苏家，让他从小在优渥的环境里长大。
但苏乔宁是他的底线。
“她是你的女儿。”苏远舟的话语里带了攻击性，“而她一直都很优秀，别把你那套定义套在她身上。”
苏筱晨摇头：“她这个样子，迟早会吃亏。”
“也好过变成你想要的怪物。”苏远舟从地毯上站起来，“你说服不了我，我显然也不可能改变你的想法，今天就到这里吧，我走了。”
苏远舟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却被苏筱晨叫住了。
“站住。”苏筱晨扶着画架，从毯子上站了起来，“我这次叫你回来，不是为了公司的事情，你也很清楚，否则你根本不会回来。”
苏远舟挑眉：“哦？那母亲大人有何贵干？”
“L公司的《无限世界》。”苏筱晨的手搭在画框上，“我在排行榜上看到了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