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反水
元丰四年七月初六申时,开封,开封府。
“小的找练亨甫,与舒谏院所奏之事无关。”
“小的乃受朋友之托,前来找练亨甫索要遗失之物。”
“遗失之物?”曾孝廉不知道王仲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继续讥讽道,“你这不会是无中生有吧?”
“那东西系红莞坊一歌伎之心爱之物,不知为何,竟被练亨甫夜宿之时顺手捎走。”
王仲端这话够毒。
夜宿青楼,还是在集注攒表现期间。
这要是坐实了,仕途也基本到头了。
所以,练亨甫断然不能认。
“诽谤!这是诽谤!”
“下官怎么怎么会去红莞坊那种地方?!而且,而且还是过夜!”
不会去红莞坊?
怎么可能。
曾孝廉心里也清楚的很。
这些集注的选人官们,几年来一次京城这花花世界,会耐得住寂寞?
他们狎妓又不是秘密,只不过大家都比较低调,往往都是夹着尾巴去的,绝不会像练亨甫这样惹事,还是惹的硬茬。
但是,剧本的基调领导都定好了,哪怕明知是事实,曾孝廉也只能不动声色地偏帮起来。
“王仲端,本官提醒你,官员狎妓可是严重的指控,你切莫图一时之快,胡乱栽赃,那可是要负责的!”
“曾推官,小的彼时初次想练亨甫提出此事,他亦是这般激烈反应。”
“后小的提及有证人可以证明此事,他便提出要找一僻静场所细聊,遂领着小的去往了吴起庙,说是方便说话。”
“这便成了举告人所谓的小的挟持他。”
“试问,若不是练亨甫心虚,我们二人又怎能移步到那僻静的吴起庙呢?难不成在天子脚下,小的还真能光天化日之下将他绑来不成?”
“你你你你!!”练亨甫急的直跺脚,眼睛一直瞟着曾孝廉寻求帮助。
可曾孝廉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只能循例问道:“王仲端,你的证人何在?可不要空口无凭凭空捏造啊。”
“红莞坊的冬梅,那晚正是接待练亨甫歌伎。还有那红莞坊的倡母,都可以作证。”
王仲端说到这,突然注意到夏雒的神色,似乎有些不自然。
对啊,冬梅!
他突然想起来,某日早上,他从萩雅的房间离开的时候,见着一壮汉正从冬梅的房间出来,正是面前的夏雒。
看起来,这夏雒和练亨甫,果然是同道中人啊?!
王仲端突然感觉有意思了起来。
“推官若是不信,不妨找红莞坊的冬梅和倡母来问问,那日小的还听冬梅盛赞练亨甫呢!说是她见过最棒的男人!不像有些人,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说完,王仲端又瞟了瞟一旁的夏雒,仿佛便秘一般,脸色逐渐潮红。
“不对!!不对!!”练亨甫听到这,疯了,“王仲端本就是那红莞坊的常客,收买几个歌伎和老鸨来做证又有何难?”
其实,说收买,倒不至于。
但是冬梅和倡母是断然不会反水的。
红莞坊不是教坊,而是民间机构,不怕一般的小官,倒怕的是王仲端这样的大客户的流失。
所以,王仲端确信,为了爱与正义,冬梅和倡母是一定会站在他这边的。
于是,他不等练亨甫说完,就直接抢白道:“到了吴起庙,小的提及了这几个名字,练亨甫便像现在这般慌张,拿出钱来就要收买小的。”
练亨甫听到钱字,更急了,抢话道:“不不!根本是他拿出钱来收买本官!要本官···要本官···为他···为他疏通关系。”
“哦?除了舒谏院,又冒出来别的关系了?”说罢,王仲端哈哈大笑起来。
“小的爹爹是宰相,真要送钱托人疏通关系需要找你?就算是真要疏通关系,怕是想帮忙的都挤破头了,还需要小的花钱?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配吗?”
“而且,众军士进来的时候,明明是小的从练军判手中接过钱,怎么能说是小的行贿练军判呢?明明就是练军判收买小的,让小的保守秘密,不要声张他狎妓的事实啊!”
一串的连珠炮几乎要让练亨甫窒息了,也让曾孝廉坐在堂上似乎成了局外人。
“小的说的对吗?夏巡检?”
一旁正神游太虚的夏雒冷不防被cue了,浑身一抖。
过了好半天,他才微微点了点头,表示王仲端说的是实情。
还点头?
夏雒你居然还点头?
你搞清楚身份没有?
曾孝廉心里一阵悸动,差点爆了血管。
“再有,推官可以看看那钱,是漳州的交引铺子发出的。试问,小的久居开封,此去漳州千里,哪能有漳州发行的钱呢?倒是练军判,若是小的没记错的话,漳州正是练军判差遣了五年的地方···”
“难道还不能说明这钱的来源吗?”
“钱呢?钱何在?”曾孝廉没好气地问了一句。
“钱在此。”夏雒接过话,双手递上了那最后一张五百贯面额的钱。
曾孝廉接过一看,还真是漳州的交引铺子发行的?!
他狐疑地瞅了一眼练亨甫,练亨甫则拼命地摇着头,一副“不是我不是我”的神情。
这剧本演不下去了?
曾孝廉也迷茫了,瞪着夏雒,等他抛出绳子这一证据。
可他跟魔怔了似的,居然毫无反应。
“夏巡检!”曾孝廉忍不住提醒了夏雒一下,“现场可发现了绳子一类的物件?”
“禀推官,并未发现。”
夏雒的回答,震惊了曾孝廉和练亨甫。
说好的绳子呢?
没了?
夏雒你个浓眉大眼的家伙,居然反水了?
这还怎么审?
曾孝廉也不知道怎么办。
再审下去,练亨甫怕是要被反噬了。
集注期间狎妓,是大事!
再审下去万一他口不择言,慌不择路,供出一堆不该供出的人,自己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他想了半天,决定还是差不多先收了。
“好了好了!既然大家都各持己见,也没有什么证据,就先到此为止吧。”
“本官看举告人原本也只是说怀疑练军判有危险,这一看也不是嘛。练军判好端端地站在这,身上干净,也没什么伤。王仲端也不是那为非作歹之人,当是举告人搞错了,就先这样吧。”
“双方各自还家去,若是再发现新的证据,本府自会召回两位回来细细查问。”
曾孝廉想息事宁人,可王仲端哪里肯。
优势在我,怎能善罢甘休?
于是他问道:“那练军判狎妓一事呢?”
“这···这···这并非本府管辖···”
“那谁能管?”王仲端继续不依不饶。
“衙内···去去···去登闻鼓院···问问?”
“哦。”王仲端点了点头,“那,那就,问问?”
说罢,他看了看对面的练亨甫。
一点血色都没有,眼睛里写满了害怕两个字。
“好,那就···先散了吧。”
曾孝廉如释重负地退了堂。
夏雒上下打量了一下练亨甫后也退了出去。
只留下王仲端和练亨甫两人,在堂下面对面站着。
“练军判,该说了吧?再不说,小的就要去登闻鼓院说了?”
“好,香囊确实是我拿的。”练亨甫黯然地承认了,然后又补了句,“香囊给了王昉,他交给大理寺。”
“王昉?”
“嗯,王安礼的次子,我们有些来往。”
“还有呢?”
“还有,舒谏院那边的消息是我传过去的,以前在介甫相公属下的时候和他有些交情。”
“所以,你就利用舒谏院,弹劾我爹,一方面谄媚王安礼,一方面在舒谏院那留个能干的好印象?”
练亨甫的喉咙又动了一下。
“哼,你不说我也知道!”王仲端不屑地说道,“可你有没有想过,舒谏院和王内翰那是冤家对头,尤其是舒谏院,要是被他知道你脚踩两条船,还利用他,你还想活吗?”
“我···”练亨甫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他知道,王仲端说的是对的,舒亶是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了。
在谏院这个位置上,舒亶可谓是勤勉尽职,谁走他身边过都要当心被咬一口。
“求衙内放过···”
练亨甫不禁哀求起来。
“那要看你表现了。”看着练亨甫摇尾乞怜的眼神,王仲端相信他也确实榨不出什么渣了。
“王内翰和舒谏院两边,你总得选一边吧?”他甩下一句话,便加紧了脚步,准备快点离开这晦气地方。
可是刚出开封府,就被门口一队官差拦住了。
那是大理寺的,王仲端认得。
“王仲端,大理寺丞在同文馆等你,差小的来带你走一趟。”
大理寺?
这是上着杆子打猎来了?
王仲端冷笑一声说道:“走吧,晚了可赶不上红莞坊的节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