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鸳鸯戏水
元丰四年七月初六酉时,开封,同文馆。
大理寺丞王援如同上次那般,身着官服端坐于堂。
外围依然挤满了旁听的人,而且随着昨日究竟是“又岂在朝朝暮暮”更好,还是“只羡鸳鸯不羡仙”更好的争论持续在京城发酵,这案子的热度也越来越高,旁听的人只增不减,在馆外挤得水泄不通。
开堂前,有小吏过来跟堂上的王援耳语了几句。
王仲端感觉是在说他,因为王援眼神总是闪烁着,似乎老往他这边看。
而且,明显流露出震惊的意思。
王仲端侧头,看见王氏还站在上次那个位置,与他隔着五步远。
可能是这几天累了,王氏的头发没有怎么打理,发髻都有些松散,散乱的头发贴在脸上,尽显憔悴,但又别有一般我见犹怜的风味。
啪的一声,惊堂木落下。
王仲端不得不意犹未尽地收回了眼神。
“堂下王仲端,你可知罪?!”王援又拍了一次惊堂木。
“小的何罪之有?”
“上次鞫讯中所提及的香囊,你居然诓骗本官说不是你的?”
王仲端眉毛一挑,哼了一声,并未答话。
“经本府工匠仔细甄别,此香囊材质极为特殊,像是《山海经》中所述西王母亲手织出的火浣布,遇火而不燃,又与西域进贡之贡物相仿,市面上几无流通。”
“因此,本官差人四处寻访见过此布的作坊,总算寻访到了为你定制香囊的那家。他们认出次香囊,还说同样的香囊你已然做了三十二个!”
“所以,你还敢说这个香囊不是你的?!”
说到激烈之处,在堂下的王仲端几乎都要感到扑面而来的口水。
“这个嘛···寺丞说了不算。”王仲端出列后躬了个身子说道,“小的说了也不算。毕竟火浣布虽稀有,但也不是没有。”
胜券在握的王援猛地拍了一下惊堂木,斥问道:“那谁说了算?难不成要送御裁?你好好想清楚!”
“劳烦取一盆水来。”王仲端吩咐了一声。
水?
王援挠了挠头。
这家伙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只需一盆水,便可鉴别此香囊究竟是否为小的所有。”
王援犹豫再三,点了点头。
左右小吏便忙不迭地取来一盆水。
“烦请寺丞请带上香囊过来。”王仲端又发话了。
王援迟疑了一会,勉为其难地挪了几步,挪到水盆边上,手里拎着那个香囊。
王仲端对着水盆努了努嘴。
“寺丞请把香囊投进去。”
“啊?”
“投进去,便知是不是小的的香囊了。”
王援盯着王仲端,眼球不知道转了几圈,才不情愿地松了手。
香囊瞬间落水,溅起小小的水花。
在场的书吏和衙役们都不知道王仲端要干啥,也纷纷不约而同地也凑个头过去盯着那盆中浸湿的香囊。
外围旁听的人虽然看不到,但也按耐不住八卦的热情,一个个踮起脚尖,想探个究竟。
过了一小会,突然,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变色了!”
然后便是此起彼伏的叫喊声。
“绿了!”
“不是绿色!这是蓝色!”
“哎,有字!”
“赠萩雅?”
香囊表面,“又岂在朝朝暮暮”的前面出现了三个字:“赠萩雅。”
蓝色的字虽然不是很持久,但是很清晰。
现在轮到王援犯难了。
萩雅?
这名字有点熟啊?
其他人也面面相觑。
又过了一阵子,突然有人想起来了。
“好像是红莞坊的歌伎?”
“对对对!很漂亮的那个!”附和的人脸上流露出花痴的神情。
“是啊是啊,就是头发长身材很好的那个。”旁边的人又补充道。
“不错!”王仲端咳了一嗓子,然后略显得意地说道,“萩雅正是小的挚友,此物正是小的赠予伊的,只不过用了白矾书写了伊名字于上,本待伊生辰时做一鸳鸯戏水之戏法,哄美人开心。不曾想却变成了自证清白的手段。”
“所以,这香囊是小的送给萩雅的,而并不是什么王氏。”
“至于这香囊为何会辗转到大理寺,当做小的与王氏通奸的证物,这得问问寺丞了。”
“这关系到小的清誉,还请寺丞仔细核实,予以答复!”
“这···”王援被问的发毛,背上冒出一阵虚汗,“这这还需要核实!但但但为何你昨日不说,还编出什么诗句不对的谎话?”
“昨日不说?”王仲端心想道,“要是不留这后手,哪能钓出这背后的练亨甫、王昉,以及王安礼?”
王仲端内心嗤笑一声,换了另外个话术。
“昨日小的一时害怕,只知道并未送什么香囊给王氏,便一概否认了。”
“至于诗词,小的才疏学浅,当时也就是那么随口一吟,后来也记不大得了。”
随口一吟?
王援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
该说不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吟得还怪好呢。
王援定了定神,又问道:“抛开物证不谈,那王氏就是指证和你有合欢之实,你又作何解释?”
“敢问王氏的供状何在?”
“供状?”王援还没有从刚刚的震惊中缓过来,语气中有些慌乱,“你要这个何用?”
“既是要对质,总得有个提示,帮助回忆一下细节吧?”
王援想了想,好像也没有拒绝的道理,便示意一旁的书吏,将王氏的供状递了过去。
王仲端拿到供状一看,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家伙,我尼玛,这内容丰富的。
特别是王氏的供状,用女性第一人称写成,为了和许贵在外面“听着”的内容一一吻合,各种细节刻画之细致,简直堪比第一某某网上刊载的文学作品了。
但是,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是女性口述出来的呢?
换句话说,这玩意根本就超越了普通女性的心理承受能力,实在是太羞辱了!
王仲端不知道王氏为什么不惜以这样屈辱的方式牺牲自己的名节去配合那些人攻击他。
他暂时也没有精力去想这个事。
得先自保再说。
而且,自保的过程,对于王氏来说,会更残忍。
“王氏,这供状的内容是你本人亲口陈述,对否?”王仲端对着王氏高声问道。
王氏不敢直视王仲端,表情和动作有些僵硬,并未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那你能否再复述一遍?我要看看与这供状可有出入。”
听到这话,王氏突然抬起头来,羞愤地望着王仲端,满脸通红。
“怎么?是不记得了?还是这供状里的内容压根就不是你讲的?”王仲端提高了音量,继续逼问道。
“不,不!是奴家亲口交代的!”
“哦?可是这细节怕是不对吧?”
“啊?”
王氏眼睛睁的更大了,身子开始有些发抖。
“细节?”王援也愣了,看向了王仲端。
“你说什么细节?!”
“既然是对质,在下便想和王氏对一对那晚行事的细节!”
公堂上核对合欢的细节?
听起来就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