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丰四年七月初七酉时，开封，路边社。

　　王仲端出了舒宅，心中烦闷，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溜达，全然没有从官非中解脱出来的爽快感。

　　溜着溜着，他抬头见到一名字，瞬间被吸引住了。

　　“路边社？”

　　这名字···

　　仿佛他乡遇故知般的激动。

　　勾的王仲端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去。

　　近了一看，是家书铺。

　　这书铺既卖书，也卖消息。

　　是坊间各类传言的搬运工，搬运的方式就是发行民间小报。

　　早听说北宋报业发达，王仲端还没领略过。

　　刚好有这缘分，便成功吸引了他的兴趣。

　　他进门一看，这路边社生意还真不错。

　　两张大圆桌围满了人，四周随地码放着等人高的纸，似乎和后世的书店也没啥两样。

　　要不怎么说这大宋人文接近现代水平呢。

　　王仲端随手扯过一张纸，看这名字，不觉虎躯一震。

　　“《福报》？！”

　　“还是熙宁九年首发，发到现在是第九十六期！”

　　好嘛，这996的福报真是如影随形。

　　他苦笑了一下，便细看起来。

　　这一看，居然看到了自己的新闻，满版都是，铺天盖地。

　　有一种吃瓜吃到自己的感觉。

　　有报道王仲端是渣男，败坏社会风气，与堂叔堂兄聚众搞不和谐事件的。

　　也有深挖他用珍贵的火浣布，定制香囊送佳人的感人事迹，甚至将他封为开封第一深情的。

　　还有拓展挖掘他的成长经历，特别是煞有介事分析了一番王仲端是如何从一名通过童子试的神童堕落成现在这样的浪荡公子的，提出了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这一直击灵魂的追问。

　　真有意思。

　　王仲端饶有兴致地评论着。

　　“嘿，小官人。”

　　王仲端循声望去，是一个老板模样的中年男子，正在柜台里对他喊道。

　　“别光看不给钱啊。”

　　“哦，要钱？”王仲端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声。

　　老板也不恼，嘿嘿两声后反问道：“不然呢？难不成你养我？”

　　养你？

　　恶心！

　　看着老板的山羊胡子，王仲端强忍着胃里的翻滚，走过去说道：“养就算了吧。不过我有个料，不知掌柜感不感兴趣？”

　　老板抬头看了看他，又低下头，指了指旁边说道：“那边排队去。”

　　排队？

　　王仲端扭头一看。

　　我去，老板指的地方挂了个牌子，上书“收料处”三个字，面前排了一长溜，九曲十八弯的，都快排到门口去了。

　　“怎么这么多人？”王仲端又扭过头来，不解地问道。

　　“哼，这年头，谁控制了书铺，就等同于控制了大半个言路。”

　　说完，老板又抬头看了看王仲端，观察了半天，又问道：“看小官人面生，刚来京城吧？”

　　“嗯。”王仲端木然地点了点头。

　　“哎，那怪不得你。”老板示意王仲端把耳朵贴过去，然后神秘兮兮地说道，“现在啊，不仅那些御史们，听说连官家都会时不时地看我们这些小报呢。但凡有所图，比如想造造声势求升迁的，想泼泼脏水毁政敌的，都会来咱们这放料。人自然就多啦。”

　　“哦。是这样。”

　　没想到这还是个热门生意。

　　看起来不管哪个年代，都是流量为王。

　　王仲端挠了挠头，又看了看这长队，有些不甘心。

　　“那要是给钱，能给个快速通道吗？”

　　“啥？”这回轮到老板不明白了。

　　“哦，我是说，给钱能优先吗？就是不排队的那种。”说罢，王仲端指了指隔壁那队伍。

　　“小官人，你这说的···放料本来都是要给钱的。”

　　收料赚一手，卖报赚一手，这是吃了原告吃被告啊？

　　王仲端有些不忿，但转念一想，又理解了。

　　这不就是买流量，买水军嘛？

　　要给钱也是可以理解的。

　　“多少钱？”

　　“看什么料，风险多大，还有你要多大效果，不一样的。要知道···这有些内容，万一触怒了上面，那是要追查的···”老板压低了嗓子说道。

　　“那···如果是···王仲端···的料呢？”

　　“什么？”老板僵住了，又凑近再问了一遍，“你说谁的？”

　　“王仲端！”

　　“王仲端？！”听说有王仲端的料，老板仿佛变了个人似的，赶紧拉着王仲端往里间走去，“来来来！官人这边请。”

　　老板一边走，一边急不可耐地问道：“王仲端什么料？”

　　“你过来。”王仲端示意老板凑近些，然后耳语起来。

　　说完，老板嘴长的老大，缓了半天才慢慢说道：“这料保真吗？”

　　“放心，瓜包熟！”

　　“包熟？！”

　　“哎，就是保真的意思。”

　　“凭什么？”

　　“就凭我，就是王仲端本人！”

　　“你？！”

　　老板的嘴刚合上，又分开了，下颌几乎要掉到地上了。

　　“你是王仲端？”

　　“如假包换！”

　　“怎么证明。”

　　“就凭这个！”

　　王仲端解开了衣襟，怀里揣的十几个香囊滚落下来。

　　他捡起其中一个，扔给老板。

　　“你看，火浣布的鸳鸯香囊，写着‘又岂在朝朝暮暮’，独一份，只有我有。”

　　老板接过香囊，扯了点布料上的须出来研究了许久，才敢确认是真的。

　　毕竟这火浣布珍贵，官家也就西域进贡来的一点，民间根本没有现成的。所以造假一个容易，造这十几个实在是难度太高。

　　而且，传闻，这样的香囊，王仲端有三十二个，那眼前这个应是本尊无疑了。

　　“衙内啊！你这料，劲爆是劲爆，但是风险有点高啊！”

　　“搞不好我这铺子都要被封的啊！”

　　老板吞了口口水，停住了嘴，仿佛在等着王仲端开价。

　　“给钱呢，是没什么意思了。多少钱也抵不过你这一个铺子。”王仲端停顿了会，舔了舔嘴唇，又继续说道，“不如，我给你个独家专访的机会，你可以再发篇独家报道。”

　　“什么？独家专访？”

　　“这···是什么意思？”

　　老板又迷糊了。

　　“就是我坐你这，你有啥问题尽管问，问完你就拿去，登在你的福报上，保准大卖！！”

　　“而且，除了你们路边社外，其他书铺的问题，我一概不回答。”

　　哎？

　　好像挺划算？

　　老板咂了咂嘴，眼睛咕噜转了一圈，想说点啥，但又咽了回去。

　　“哦，有难度？”

　　王仲端有些失望，撇了撇嘴，转身想走。

　　“好像往东一百步的巷子里，还有家风闻社？我去那问问吧。”

　　说罢，他便起身。

　　身子刚转了三十度，老板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衙内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