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金宇7
日记写到这里戛然而止,像被某种外力强行勒停。我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走廊,返回房间的,我的脚踩在地上没有知觉,大脑也像陷入混沌一样模糊,等到我的酒庄保镖们找到我时,我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他们是谁,来找我做什么。
“雷老板!”酒庄保镖说,“可找到您了,您拿本书做什么?赶紧和我们回去吧,酒庄现在非常危险!我们这次是真的必须保护您了!”
我拼命恢复一丝清醒,问:“出什么事了?”
“雷老板,您不知道吗?”保镖说,“酒庄里出了刺客!”
我心很烦,嚷道:“我当然知道!龙克是吧!我不怕他,叫他来见我!我要他的命!”
“雷老板,您说什么胡话呢。”保镖有点焦急,“刺客是伊多兰!雷老板,您刚才跟她在一起时时间太长了,幸好您没有出事,从现在开始,您千万不能再离开我们左右了!”
伊多兰是刺客?我脑海中划过杨依灵的身影:“你们什么地方搞错了,伊多兰怎么会是刺客?你们说话小心点!”
“雷老板,这种事情,我们会开玩笑吗?”保镖很严肃,看上去不像是在乱讲。
回房间的一路上,这座酒庄的气氛果然不对,路过的保镖、宾客,都在窃窃私语,伊多兰是刺客的事不是空穴来风。
杨依灵的尸体在我脑海反复闪回,挥之不去。
一种遭受背叛的滋味充斥在我心,伊多兰似乎变成了龙克和杨依灵的混合,让我焦躁,我越想越气,既气他们,也气自己,路走到一边,我再也受不了了,TM的,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该死的伊多兰,该死的龙克,该死的连文昌,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我不顾保镖们的劝阻,改道去往电话室。一个电话直接打给我的安保队长。
“到哪里了?”我劈头盖脸,“怎么还没看到人?”
“老板。他们已经在路上了,郊区没有通讯,我这边看不到定位,但以他们的速度,应该很快就能抵达。”安保队长声音恐惧。
“还有多久?说明白点!我需要人!”我愤怒了。
“大概,还有十几分钟。”安保队长斟酌回答。
“十分钟内我看不到人,你给我走着瞧!”我恶狠狠地挂了电话,推开电话室的门时,日记本掉在地上,我气急败坏地捡起,让保镖护送我返回房间。
谁也靠不住,谁也不能相信!我只能靠自己的人!回到房间,我打开杨依灵的日记,想细细再读,却发现,夹在日记里那张散页,不知何时不见了。
我心慌了,这是爱妻的日记,我怎么会搞丢?不行,她已经被我害死,我不能连她的遗物都保不住!
我推开门,对保镖说:“我掉东西了,现在跟我去找。”
保镖应允了,我们沿着来的路返回电话室,找了个编,却一根头发也没找着。
我怒不可遏地回到房间,死死攥着丢了一页的日记本,心中百感交集,愤怒掩不住地往外涌。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因为一页小小的日记这样生气,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等到我的安保队抵达,我要让龙克,不,我要让整座酒庄的人给杨依灵偿命!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嘈杂声、打斗声。
这种声音很久违,声音平息后,我打开门,六名酒庄保镖昏迷在门口。
身穿古式褂衫的打手们挤满了走廊,向我微躬:“老板,我们来迟了。”
“来得正好!”我问,“这里是所有的人?”
“还有两队在楼下。”带头的安保说,“连文昌的保镖在集结,他们在周旋。”
“有你们够了!”我说,“立刻派人给我解决掉龙克,十分钟内,我要看到他的尸身!”
我的安保队是我的私兵,只忠于我一人的命令,简单问过我后,一名安保立刻去往龙克的房间。我在我的房间里等了十分钟,但十分钟过去了,前去的安保并未归来。
“出什么事了?”我问。
“不清楚,我去看看。”带头的安保刚准备去,被我唤住。
“别去送死了。”我分析,说,“那个侦探,不是一般人,说不定,有暗哨在保护他。”
我强迫自己冷静,在队伍中挑了一个身形神似龙克的安保员,向他描述龙克的衣着特征,让他扮成了龙克的样子。
“你们两个一起去。演一演戏,给我引开龙克的暗哨,然后再去约他。”我说,“亲自带他到三楼走廊尽头的房间赴约,剩下的事,我亲自办。记住,必须让他单独前来,清楚了吗?”
两名安保允诺,我又点了三名安保,告诉他们,到楼梯间入口守着,等我,不要让任何人上楼。
几名安保员各自领命去办事了。我看了看表,给了他们一点办事的时间,然后出发去往楼梯间入口。
三楼尽头许航被杀的那个房间,是全庄园最好的伏击位置。我要设下埋伏,将龙克按死在那里!
在楼梯间入口,我和三名负责守楼梯的安保员汇合。
“上面清空了吗?”我问。
两名安保说:“已经搜过了,确定没有人。”
“等下到了楼上,你们先留在走廊,家伙都藏好,等人进了屋,听我信号,再一起动手,明白了?”
“没问题,老板。”
“走吧。”我带着他们上楼,在二层和三层中间平台,我分了一名安保员,对他说:“你,留在这儿,等会儿人来了,只放他一个人上楼,其他人给我拦在下面,明白了吗?”
“知道了。”
“还有,这个酒具间里有监控,给我毁了它。”雷金宇说。
我带着另外两名安保员登上三楼,让他们留在走廊里:“等会儿,人来了,先藏在屋里,别出声,等人过去,再封住门口,听懂了吗。”
两名安保员领命,留在了走廊,我走进最里面一间屋子,许航的尸体已经被连文昌搬走,地板也清理了。此刻房间中空无一物,等会儿龙克来了,我该说些什么来稳住他?
但未等我考虑,门外走廊突然传来安保员的一声叫喊:什?——”
“怎么了?”我心中一懵,紧了紧手中的手杖,打开门出去一看究竟。但门开一刹那间,门外突然一人闪来,寒光骤起,我心中大惊,本能地举起手杖。
当!!!
“啊!!!”
我一声惊叫,眼前火花四溅,我只觉手臂被震得酥麻,手杖差点脱手而出,对方全力的一刀,若不是手杖挡住,此时我已身首异处。
对方一击不中,和我擦身而过,迅速反转扑来,第二刀猛砍向我的面门,我来不及惊惧,奋力后撤,用手杖去档,却被对方一脚踢偏,刀光紧接飞至眼前,我只得举起手臂,堪堪一挡,剧痛之间,鲜血骤起。
“啊!啊!”我吃痛惨叫,退无可退,对方冲势不减,第三刀已至我脖颈。
我命休矣!
“等一下!”房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急喊,接着一股劲风猛扑进屋内,瞬息间已扑至我旁边,我眼前的刀光转弯,砍向来袭者,两股劲风缠斗片刻,砰砰两声,双双跳开。
三个人拉开了距离,我才来得及看清来人,袭击我的人是赵财,而刚刚拦救我的人,竟然是龙克。
赵财看着龙克,面带困惑,问他:“后发先至,你真的是侦探吗?”
龙克没有回答,反问赵财:“你奔跑的步法,谁教你的?”
看到龙克,我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差点就喷出百会,我从地上爬起来,说:“你来了,来得好!”
“雷老板。”龙克说,“你外面的随从已经死了,你眼前这个人,是……”
“你给我从实招来!”我用手杖指着龙克,“你干过什么,说!”
龙克呆滞了。
“想不起来了?”哼。我从衣服中掏出手机,按了按,向他扔过去。
龙克接过,仔细地看,越看,他的脸越白。
我紧紧盯着龙克,问:“杀她的,是不是你?”
“杀人?”赵财掩不住震惊,问龙克,“你杀过人?”
龙克攥着手机,没作任何回答。
“不承认吗?”我恶狠狠说,“现在改做侦探,以前的事就可以一笔勾销是吗?”
赵财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问雷金宇:“他以前做过什么?”
“你不知道吗?”我冷笑,“也对,掩饰就要掩饰得彻彻底底,正义使者?侦探?哼!”
赵财困惑地看着我。
“很好奇是吗?”我对赵财说,“你眼前这个人,根本不是什么侦探,他来自一个刺客组织,是一等一的杀手,手上的人命,谁也数不清!”
赵财看了看龙克,正碰上龙克也在看他。两个人都没说话。
“没话说了?”我对着龙克冷笑,“这座酒庄现在全是我的人,龙克,你以为你不说话,今天就能逃得过去?告诉你,今天,所有人都要为我妻子抵命!包括你,赵财,想杀我?你做梦吧!”
这时,一直沉默的龙克开口了:“杀你妻子的是我,别牵扯别人。”
“哈哈哈哈!”我放声大笑,“你凭什么命令我?我凭什么听你的,你说别牵扯?说得比你杀人还轻松!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他们对我做了什么?哼,尽管缩在你的侦探梦里吧,看你梦醒的时候,还能剩下什么!”
龙克说:“我是奈何不了你,但我必须提醒你,你现在处境很危险。想要你命的人不止一个,你现在需要自保,而不是来找我寻仇。”
“谁还想杀我?”我笑意收敛了,问道。
“杀手F。”龙克说,“我已经说过,杀手F还在酒庄里,他的目标是你,你杀了我,才真的置你自己于死地。”
“杀手F?别再编了!”我冲着龙克叫道,“从你口中说出来,值得相信?告诉你,我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有这么个人,少拿这种话糊弄我,我不相信!”
“这个人确实存在。”龙克说,“如果你认识当年建筑业的沈氏兄弟,那我可以告诉你,沈伟明父子罹难,就是杀手F的手笔。”
我的确知道沈伟明死亡的事,虽然沈伟新死于我手,但沈伟明的死亡并非我所为,龙克说的没错,倘若真的有人在对建筑行业的龙头“洗牌”的话,下一个就是……
“雷金宇。”龙克说,“既然你已经知道我是谁,我就不瞒你了,我告诉你一件事,组织的杀手,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出动,杀手F潜入这座酒庄,是为了什么?我不说你也应该猜到了,现在,沈氏兄弟已经死了,下一个,该轮到谁?”
我没回答,在杀妻仇敌面前承认自己的危险,我不甘心。
龙克对我说:“F是来杀你的。”
我猛地一挥手,恍若不觉手臂上的伤:“放屁!我的人满庄都是,想杀我?谁有这个本事?虚张声势,你在拖延时间,我告诉你……”
“沈氏兄弟,当年在建筑行业首屈一指。”龙克打断我,“你觉得沈氏兄弟身边,缺保镖吗,缺打手吗?以他们的权势,尚且挡不住杀手F,你觉得你的保镖有胜算吗,你有活路吗?”
“你……”我找不到辩驳的话。
“而且。”龙克说,“说到保镖,刚才我在酒庄里,看到出现了很多陌生人,那些是你的人吗?你这样会惊扰酒庄老板,就算到最后F放过了你,你和连文昌之间也不会善了的。你的保镖根本奈何不了F,只会把事情推向更加无可挽回的境地,听我一句,速速收手!”
我偷眼看龙克,说:“你说杀手F想杀我?眼前不就是吗?他!我指着赵财,张鑫要派人刺杀我,就是他,他要杀我,你没看见吗,你怎么不抓他?别以为扯别的事我可以放过你,今天你必须偿命!”
“我不是谁的刺客。”赵财冷眼盯着我,“我是发自肺腑希望你死!”
“他不是F。”龙克断言,“如果他是F,这会儿你早就没命了,我也保护不了你。F现在还潜藏在某处,只要我还没有找到他,他就会随时给你致命一击!”
“好!好!好!”在龙克面前捉襟见肘,自尊心折磨得我要发疯,我气到发笑,“有一个名叫F的刺客,想来杀我,像杀沈伟明那样杀我,对吗?行,让他来!让他来杀!我可以死!我无所谓!”
我暴怒了,指着龙克,狠狠地说:“我可以死,但你,龙克,你必须给我陪葬!”
气氛定格了几秒钟,龙克深吸口气,再睁眼时,换了一种非常冰冷的语气:“你可能对我有点误解。我说我想保护你,不是在迁就你。”
“什么意思?”我的愤怒染上一丝疑惑,问道。
“你觉得我当侦探是在从善,你误会了。”龙克说,“我当侦探,不是因为我发慈悲,只是因为我厌倦了杀人。我讨厌杀人,所以做侦探,杀杀人者而已。”
我愣了,这个理由出乎我的意料。
龙克继续讲:“另外,你可能对杀手这个概念也有点误会。面对杀手组织的杀手,你也许是第一次,但杀手组织的杀手,天天都在面对你这样的人。”
“你有什么话,讲清楚点!”我听不懂龙克的绕口令,不耐烦了。
“我在组织里一直活到现在,你觉得,我想走,你能留住我?你觉得,我想活,你能让我死吗?”龙克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头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种神态。”
龙克说得没错,我突然发现,愤怒蒙蔽了我的理智,让我疏漏了一个致命的细节:
龙克作为杀手,究竟有多强,我从来都没有估算过……
龙克恢复了一根筋的严肃,步入正题:“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我一人给你妻子偿命,但要在我找到杀手F之后。要么,我用最快速度离开庄园,然后耐心找个机会,把你干掉,到那时,你到了黄泉下面,你可以跟你妻子说,送你们夫妻团聚的也是我,你到死,也没给她报得了仇。”
冷汗浸出后背。龙克虽然古板,但他一点也不傻,他说中了我的软肋:我不怕死,但我真的很害怕,很害怕自己没法给杨依灵一个交代。
我决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我决不能允许自己再有任何一点,任何一点,对不起杨依灵的事了。
龙克说:“你全庄的安保加起来,也奈何不了我,我只给你一次机会,现在就答复我,否则,我立刻就会消失。你门外有两个保镖吧?我们动手时间已经不短了,你看到他们来保护你了吗?”
我脸上一阵青一阵黑,这时,一直旁听的赵财对龙克开口了:“你无非是害怕过去的事情败露,对不对?”
龙克一愣,赵财赵财指了指我,对龙克说:“我有一个提议。你让我杀了他,我不用你帮我动手,你已经金盆洗手了吧。你只需要帮我保密,或者不保密也无所谓,我会对你的事守口如瓶,你安心做你的侦探,我也去坐我的牢,我只想要他的命,你也只想要他闭嘴,眼下没有他的保镖在旁,机会难得,我来动手,与你无关,怎么样?”
“不行。”龙克臭着一张扑克脸,死死地盯着赵财,我看得出,他正调动全部的专注,全力提防赵财对我发难。
“为什么?”赵财语气变了,困惑地问,“我不觉得我的提议有何不妥。”
“不为什么,我是侦探。”龙克回答。
“我不需要你保护。”我恼羞成怒,冲龙克吼,“你给我滚!”
“闭嘴。是我害死了她。”龙克冲我吼回来,“我不能再害死她丈夫。”
“我说了不用你管!”我喊道。
“我也不想管你。”龙克说,“我需要找到杀手F,保护你安全,我如果找不到F,你就会有危险,你要是送了自己的命,你的妻子才是真的白死了,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气氛陷入了冰窖,良久,我打破了安静:“你想让我做什么?”
龙克快速说:“离开这里,找连……不,别接近任何人,让你最优秀的保镖护你出庄,再也别回!”
我心中五味陈杂,说:“别以为我会感激你,你给我记住,最好给我找到那个刺客,否则,我饶不了你!”
说完,我匆匆往门口跑去,后面响起龙克和赵财的争斗声,我不敢回头,一刻也不敢停,一口气跑出走廊,一口气跑下楼梯,直到在一楼走廊与我的安保队重新汇合。
安保队早已经与酒庄的保镖群动起了手。
酒庄保镖们看到我出现,向我蜂拥而来,安保队在我前面集中,拼死挡住对方的侵扰。几个人员分出来,跑到我身边,“雷总,我们护您走,快走!”
“你们怎么办?”我不知为何,关心了他们一下。
“第二队人已经在路上了。”安保队员说,“老板放心,我们顶得住!”
仇人的存活,接二连三的受挫,都让我身心俱疲。此时遍布酒庄的喊杀声隐约而嘈乱,灯光随之忽明忽暗,地板隐隐在抖。
我没来由地烦躁,突然放声大吼:“我不走!想走的自己走,愿意跟着我的,都跟我来!我要把他们都杀光!!”
我不能就这么离开这里,我不能就这么什么也不做就一走了之。
安保队的人纷纷跟在我身后,没有一个人怯逃,我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回到了那个单枪匹马杀向四方的时代。
“一个也别放过,给我杀!”我高叫着心中早已不符合我身份的呐喊。
破灭殆尽!
就在此时,我突然听到广播响起,是龙克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