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金宇2
日子渐渐过去,我将全部精力扑在工作上,冲淡我对杨依灵的愧怍。彼时棚户区拆迁工作进入尾声,头疼的是,仅剩的一家钉子户,像厕所的石头,又臭又硬,硌得我脚疼。经过杨依灵的事之后,我实在厌倦了打打杀杀,我前后派了好几个业务员去找钉子户主,期待和平解决拆迁纠纷。
可几次下来,对方态度无比强硬,而且旧事重提,要求我偿还沈伟新时期的投资款,又听到沈伟新的名字,我邪火陡生,彻底没了耐心,我打电话给张强民,让他解决一切。
张强民还妄想尝试和平处理,我估计他也会碰一鼻子灰,果然,他很快就给我打电话:“雷哥,我见过这个拆迁户了,能说的好话我都说尽了,他非得跟我提什么投资的什么什么钱,死活就是不签,咋整?”
因为张强民在沈伟新公司干过,投资资金的事我一直没有告诉张强民,这个钉子户竟然将这件事捅给了张强民。我气上加气,怒吼:“什么投资钱?没有的事!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事交给你办,想怎么搞怎么搞,给我整死他!出了事我顶着!TM的,敢跟我要钱?我送他见阎王!”
张强民很尽职,当天晚上,最后一户钉子户的房子被推平,开发终于可以向后推进,我也松了口气。但我没高兴太久,几天之后,官方突然来了人,带着全套的搜查手续,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我一面应对,一面让许航偷偷去查怎么回事。许航回来时冒着汗告诉我,张强明那天按我的话“送走”了拆迁户主,但他漏了一个尾巴:那夜,他找了另一个拆迁户设套,另一个拆迁户旁观了全程,事后过于害怕,报官自首,这才引来了官兵。
我吓坏了,官方有实锤,这可是要命的事,我赶紧让许航去找张强民。张强民来时,我早已在办公室里等他,其实我很害怕他一走了之,看到他出现,我心里有底了不少。
我让许航回避,接下来的事,我不想许航知晓。
“大哥有啥事?”张强民摸不着头脑。
“张老弟啊,你来了,坐,坐!”我尽可能温声细语,亲切地招呼他坐在沙发上,亲自给他倒水。
张强民看了看我:“大哥,有啥事,直说就是。”
“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就不绕弯子了。”我一屁股坐到张强民旁边,咳了一声,说,“张老弟,你进公司时间不长,但我可是相当器重你,很多重要的事,我都交给你办,你应该明白我对你的心吧?”
张强民点点头。
“眼下,上头来查那个拆迁户的事。其实啊,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拆迁是大哥推的,主意是大哥定的,按说,这个责任哪,说什么也得是大哥自己背,不能让任何兄弟为难。”我拼命表演得痛苦不堪,扭曲着脸,差点流下泪来,“可我转念一想,咱们公司刚刚有了发展,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这么多人,家家有妻儿老小,个个都张着嗷嗷待哺的嘴,等着吃饭,大哥是老板,这个职责太重了,大哥要是只有自己这一身骨头,大哥豁出去了,可我离开,公司怎么办?公司的前程怎么办?大家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这不是要大家的命吗?”
张强民没说话,听着我讲。
“张老弟,大哥待你不薄,就算不为了大哥着想,你也为了公司上上千百号弟兄想一想。”我继续劝他,“那个拆迁户,好在他的尸体没找着,主动自首,最多是个故意伤害,判不了几年。大哥都帮你盘算好了,公司扩张还需要几年,这几年你在里面,风吹不到,雨淋不着,等到你出来,公司正是如日中天,你直接回来享福,岂不正好?”
张强民还是没答话,他在犹豫,这种事,任谁都会迟疑,我很怕张强民会拒绝,到时候我们必然会翻脸斗个你死我活,到时就算料理了他,我也会元气大伤,官方也会要我吃不了兜着走。
我想了想,决定豁出去,不下血本,不跃龙门。
我突然一拍桌子,毅然决然地说:“不,老弟,只让你回公司,太委屈你了。大哥我决定了,老弟,大哥我知道你的心,你不是一直想有自己的事业吗?没问题,只要你帮大哥过了这个难关,等你出来,大哥答应你,帮你开一家属于你自己的公司!大哥说到做到,需要多少钱,大哥都支持你!”
张强民显然陷入苦思,最后,他猛地一拍桌子,吓了我一跳。
张强民两眼瞪得溜圆,大声道:“大哥,你跟我说这么多干啥,你根本就不明白我的感受。”
我愣了。
“多大点事儿,你跟我说说说说说这么多,根本就不让我插嘴,有意思吗?”张强民一拍胸脯,慷慨激昂,“大哥,你给我吃了多少碗饭,给过我多少钱,给过我多少机会,我都知道,咱俩,你还费什么话,那个户主是我捅的,跟大哥你没关系,也不关其它兄弟的事,明天,不,我现在就过去自首,跟他们说清楚。”
张强民站起身来,抄起水杯,杯中水一饮而尽:“大哥,我去了,有空,常来看我。”
张强民没有骗我,他真的去自首了,好在那个户主尸体最终也没找着,张强民只判了几年,锒铛入狱。拆迁结束后,新楼盘开发工作正式启动,拆迁户们还有在闹的,我想了想,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我召集他们开了个交流会,会上当场给了他们一点补偿,并告诉他们:迫害他们的种种行为,都是之前的拆迁主任张强民的私人行为,我,雷金宇,作为有良心的企业家,已经大义灭亲,亲手检举了张强民,将他送进监狱。
拆迁户们喜大普奔,此事后,我的行业口碑逆转,一呼百应,新楼盘开发工作顺利实施,公司规模扩张一倍。往后几年,我趁风起帆,事业扶摇直上,再无波折,江湖话语权随之升级,令人振奋。这几年间,我遣人去探望了张强民几次,转告他:我不会忘了他的恩。
几年后的某一天,许航提醒我,张强民快出来了。
刚开始我没反应过来张强民是谁,反应过来以后,我立刻让许航准备了一下,到了张强民出狱那天,我亲自去接人,看着张强民邋里邋遢的走出大铁门。
“老弟,老弟!”我亲切地迎上去,“大哥来接你了!”
接风席上,我问张强民:“你想开个什么公司?”
“我除了拆迁什么也不会,要立公司,也只能还是建筑公司。”张强民老实说。
“没问题!以后是同行,我百分之百支持你!”我说,“老弟,你刚出来,没什么人,大哥我给你一些人,帮你把公司撑起来,咱俩多年兄弟,你可千万别跟我客气啊!”
张强民看了看我,没有反对。
我大手往张强民背上一拍:“张老弟,就这么定了!哈哈!!”
张强民打趣道:“都听你的,大哥,你只要别把许航派来就行,我和他不对路子。”
我特批了一笔钱,帮助张强民开起他的建筑公司。虽然体量和我不能比,但他终归是正经八百当起了老板,他身边的“下属”源源不断地将他的动作报给我,我一边扶植一边关注,听闻张强民开始出入高档酒宴,融入上流,还把自己的名字改了,叫张鑫。
许航对张鑫颇有微词,数次与我抱怨:“张强民这厮,竟敢自立门户,四处招摇!他是不是反骨成精变的?”
我没告诉许航其实张鑫的公司很多都是我的人,他还是我的狗。只是打着哈哈:“他好歹也算给我卖过命,这都应该的嘛。”
“我不是这个意思。”许航担忧地说,“老板,我们这座城里,还没拆的地方已经不多了。这时候他独立出去,日后早晚会抢到咱们头上的。”
“到那时候再说。”我挥挥手,“我有分寸,干活去吧。”
“老板,还有一件事。”许航拿出一份东西,递给我。
我打开一看,是一张酒宴的请柬,举办人有两个,一老一少,年长的那位,是城里著名的红酒商人连文昌,他酒庄的酒以高质量和稀少著称,常常有价无市,他本人是个旧江湖,很喜欢交朋友,经常出入各种宴会,八面玲珑。
请柬上年轻的这位,正是张鑫。酒宴的名目,是庆贺他的公司开张。
“他请了多少人?”我咋舌问。
“听说,邀请了不少名流,全都数清可能费点劲。”许航解释。
“唉。这个张强民啊,到底是沉不住。你看看他新改的那个名字,三个金,一听就知道他在想啥。这会儿又要办酒宴,请了这么多人,还在连文昌的酒庄办,生怕全天下不知道他当了老板似的。你知道他这是为什么吗?我太了解他这种人,以前一直没得到的,这下要加倍补回来。”我一边嘲笑一边长叹,“走着瞧吧,用不了多久,他就会亏得吃不上饭,再来找我哭穷。”
“老板,我们不能再帮他了!”许航急道。
“得了,现在还没到那个时候,到了再说吧。”我将请柬扔回给许航,“帮我准备准备赴宴,连文昌的红酒,那可不是一般东西,请都请了,这面子得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