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鑫2
不过孤证不立,想彻底扳倒雷金宇,我还需要更多证据。我本对此犯愁,但雷金宇的一个电话,却送给了我一个绝佳机会。
事情的主因是拆迁区的一个拆迁户,当时拆迁已接近尾声,这名拆迁户是当初沈伟新公司的投资散户,也许是不甘心投资无果,也许是不满意动迁款的额度,拒不接受拆迁协议。
雷金宇已经派了好几个人去商谈,都是无果。最后,电话打到了我这里来,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拆迁户的房子是唯一还没有拆的房子,一片废墟上,孤零零的像个碉堡。我带着协议上门,一家三口只有户主在家,户主姓伊,是个普通的矮个子男人,看到我,连水都懒得给我倒一杯,直截了当问我:“什么事,说。”
“户主先生。”我满怀礼貌,说,“您这样拖下去,很没意思,真的。”
“我这人是没意思。”户主开始撵我走。
“等等。”我说,“户主先生,咱们老板很生气,你说,别家都搬了,您非要在这儿耗着,大家拿的都是一样的钱,您为什么就不同意呢?”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户主油盐不进,“我还是那句话,把我投资的钱拿过来,我就搬走。否则,我死也死在这,你们看着办。”
“户主先生,您这何必呢?”我心中想着敬酒不吃吃罚酒,脸上陪着笑,“不瞒您说,老板把动迁沟通工作交给我,我对你们可是一百个诚意的,该争取的都争取啦。我叫张强民,我们就当交个朋友,老板那边,我会帮您争取的,您看?”
“骗谁呢?”户主提高声音,说,“你们嘴里有一句实话吗?该说的我都说了,慢走不送。”
我碰了一鼻子灰,铁着一张脸离开。我算知道了,为什么前几个拆迁员都搞不定了。
我打电话给雷金宇:“雷哥,我见过这个拆迁户了,能说的好话我都说尽了,他非得跟我提什么投资的什么什么钱,死活就是不签,咋整?
雷金宇果然急了:“什么投资钱?没有的事!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事交给你办,想怎么搞怎么搞,给我整死他!出了事我顶着!TM的,敢跟我要钱?我送他见阎王!”
撂下电话,我按了一个快捷键,刚才雷金宇的话全部被录音,存进了一个加密文件夹。这种老式山寨机,有时候确实方便。
我让手下的马仔们带着一点钱去找已经动迁的一个邻居,那个邻居跪到我面前,头差点磕出血,我告诉他,无他,帮我一帮,请那位户主出来。
邻居有点犹豫,我告诉他,我让手下帮他接儿子放学,这会儿应该正请他打台球呢。
邻居答应配合我。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天一黑,我就让邻居给那位户主打电话,谎称我私下申请了投资款还给户主,却被邻居知道消息,堵在了半途。我很了解这种拆迁愣头青,那位户主定会马不停蹄赶来救他的钱。
邻居撂下电话,冲我点点头,我立刻给户主去了电话:“户主先生,我是强民,我跟你说的条件,你告诉别的动迁户了?”
“当然没有!”户主在电话里解释道。
“那他们怎么会知道消息?奇怪了……”我故意在电话里嘀咕,说,“我现在带着给你的现金,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信,现在不让我过去……”
“你在哪里?”户主立刻问。
我报了地址,在运河岸边,离建筑公司倒是不远,这个地方是我特意选的,一来离公司近,很像是刚出公司就被人堵到,二来便于干活。
电话撂了,我立刻给早就在等我的马仔头子发了个短讯:“女人留下照片,撵出去,房子扒了。”
对方秒回:“知道了,大哥。”
我让手下的打手们站在邻居身边,假装邻居人多势众的样子,我们果然没有等多久,姓伊的户主匆匆赶过来,看到站在我旁边的邻居“纠集”了一批人,立刻赶上来拦在我和邻居中间,问邻居:“你怎么在这?”
邻居面露愧色,不敢看户主。
户主困惑地看向我,我点了支烟,嘿嘿地冲他笑:“来了?”
黑夜中的烟火星十分显眼,这是个讯号,站在邻居身边的打手们向户主围了上来,邻居对户主说:“抱歉了,老邻居,我也有我的难处……”
户主明白了什么,他立刻起脚向外面逃窜,但我的打手更加敏捷,抽出棍子猛砸在户主背上,立刻将他打翻在地。
户主想爬起来,打手一拳打在他脸上,接着一脚踹中他的肚子。
“打!”有人一声令下,打手们围上来将户主打翻在地,殴打了很久,停止后,我感觉他快死了,我不得不让人提着他两个胳膊把他扛起来。
“呦,户主先生。”我笑呵呵,“你怎么了?被搞得这么惨啊?”
户主没答话,我生气了,扇着他的脸:“问你话呢?你哑巴了?你不是很硬气吗?现在怎么了?继续啊?”
他满头血污,还是没回答。
“啧。真是,最后问你一次,搬不搬?”我问。
他还是没什么回答。
“还不搬是么?看来,你不想见你老婆孩子了?唉,挺漂亮的老婆,真可惜。”我被他的不言不语刺激了,反击回去。
这回他有了点反应,努力睁开眼:“你想干什么?告诉你,你敢动我老婆孩子,我跟你拼……”
他很努力地想扑过来,我彻底被激怒,抽出刀,噗地捅进他的胸口。
“不搬?我让你不搬!”我恶狠狠地拧了一下刀柄,将刀拔出,户主抖了一下,却更加拼命地挣扎,竟然挣脱了左右,猛扑上来,掐住了我的咽喉,我惊愕了,喘不上气,幸好旁边一个打手赶上来,一脚将户主踹开,他的手终于离开我,一脚踩空,跌下了崖岸。
“老大,这怎么办?”打手望着下面的水面问我。
“这条河很急,尸体很快就会冲进海口。”我说,“他当胸中刀,活不成了,别费尽了。”
我和打手离开现场,我想给另一边拆房子的喽啰们打个电话,一摸兜里,却没有手机。
手机哪儿去了?我找了半天,确定不在身上。另一个可能是掉在刚刚的运河岸边了,我返回寻找,夜黑草密,我借人的手机打电话,也没有听到哪里有铃声,手机大概是摔开了电池。
这种老式手机,没了电池等于块砖,根本追踪不了,我只得先行离开,事后再来找。但还未等我张罗这件事,另一件更棘手的事发生了,那夜旁观全程的邻居,过于害怕,事后居然报官自首了。相关官员来到公司,层层搜查,刑事压力直接落在了雷金宇头上。
许航来找我时,我正在夜店左拥右抱饮酒,他瞪了我一眼:“雷总现在忙着给你擦屁股,你在这里喝酒?”
“狗腿子有啥事?”我问,其实我知道他为什么来找我,应该是雷金宇想让我搞定那个邻居。
“回公司去。”许航语气不善,“雷总等你呢。”
在雷金宇办公室里,我见到了雷金宇,破天荒地,许航回避了。
“大哥有啥事?”我问,其实我有点理亏,这个邻居是我找的,才搞成这样。
“张老弟啊,你来了,坐,坐!”雷金宇竟然温声细语,亲切地招呼我坐在沙发上,亲自给我倒水,他这样,我反而心里发毛。
“大哥,有啥事,直说就是。”我说。
“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就不绕弯子了。”雷金宇一屁股坐到我旁边,将随身手杖放在一边,咳了一声,说,“张老弟,你进公司时间不长,但我可是相当器重你,很多重要的事,我都交给你办,你应该明白我对你的心吧?”
我点头给他看。
“眼下,上头来查那个拆迁户的事。其实啊,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拆迁是大哥推的,主意是大哥定的,按说,这个责任哪,说什么也得是大哥自己背,不能让任何兄弟为难。”雷金宇痛苦不堪,扭曲着脸,差点流下泪来,“可我转念一想,咱们公司刚刚有了发展,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这么多人,家家有妻儿老小,个个都张着嗷嗷待哺的嘴,等着吃饭,大哥是老板,这个职责太重了,大哥要是只有自己这一身骨头,大哥豁出去了,可我离开,公司怎么办?公司的前程怎么办?大家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这不是要大家的命吗?”
我听明白了,此时,我的心并没有什么寒,准确说,我的心从没热过。我的心中只有恨,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发自肺腑地憎恨雷金宇,恨得我恨不得立刻就拿出珍藏的证据,和他同归于尽。
“张老弟,大哥待你不薄,就算不为了大哥着想,你也为了公司上上千百号弟兄想一想。”雷金宇看我未说话,进一步劝我,“那个拆迁户,好在他的尸体没找着,主动自首,最多是个故意伤害,判不了几年。大哥都帮你盘算好了,公司扩张还需要几年,这几年你在里面,风吹不到,雨淋不着,等到你出来,公司正是如日中天,你直接回来享福,岂不正好?”
我突然想起沈伟新来,如果是沈伟新,他会劝我去投官吗?不,如果是沈伟新,从一开始就不会走这条路。
雷金宇见我还不答话,想了想,突然一拍桌子,毅然决然地说:“不,老弟,只让你回公司,太委屈你了。大哥我决定了,老弟,大哥我知道你的心,你不是一直想有自己的事业吗?没问题,只要你帮大哥过了这个难关,等你出来,大哥答应你,帮你开一家属于你自己的公司!大哥说到做到,需要多少钱,大哥都支持你!”
我揭穿雷金宇的打算突然消失了。并不是我被他的价码打动,而是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我没能找回我的手机,换句话说,我没法检举户主死亡事件和雷金宇有关,我只有改组计划书这一张牌,但这张牌也难以证实沈伟新的死与雷金宇有关,最多只能对公司的合规性造成一点影响。更重要的是,即便我有证据、能证明户主和沈伟新之死都是雷金宇的授意,最理想条件下,也只能让雷金宇失去一时的富贵和自由,但不能彻底消灭他,只要给他时日,他一定会东山再起,到时候死的会是我,而我迄今的一切,都将泡影。
我只有一条路可走:直接杀了雷金宇,让他彻底消失在世上。在那之前,在我没有万全把握之前,我绝不能打草惊蛇,如果我想复仇,我必须留得青山,这个青山,包括雷金宇对我的信任。
我猛地一拍桌子,吓了雷金宇一跳,我两眼瞪得溜圆,大声道:“大哥,你跟我说这么多干啥,你根本就不明白我的感受。”
雷金宇愣了。
“多大点事儿,你跟我说说说说说这么多,根本就不让我插嘴,有意思吗?”我一拍胸脯,慷慨激昂,“大哥,你给我吃了多少碗饭,给过我多少钱,给过我多少机会,我都知道,咱俩,你还费什么话,那个户主是我捅的,跟大哥你没关系,也不关其它兄弟的事,明天,不,我现在就过去自首,跟他们说清楚。”
我站起身来,将杯中水一饮而尽:“大哥,我去了,有空,常来看我。”
我就这样锒铛入狱,蹲了几年。期间,雷金宇遣人来探望过我几次,多数时候是许航,许航没空时候是其他人。许航来看我时,带来的只有嘲笑。不过其它比较中立的员工来看我时,给我带来一个消息,拆迁户们一直在闹,雷金宇召集他们,给了他们一点补偿,之前迫害拆迁户的种种行为,解释是拆迁主任的私人行为,责任全都在我一人,至于我的入狱,是雷金宇大义灭亲,亲手检举了我。此事之后,雷金宇在拆迁户中成为英雄,一呼百应,成功保障了拆迁工程完结以及后续开发,公司借此扩了一倍。
“他什么意思啊?”我问。
员工告诉我,听雷总私下的意思,反正我都已经入狱,背一个锅是背,背多少锅都是背。他还让我转告你说,他不会忘了你的恩。
几年时间艰难熬过,我邋里邋遢的出了狱。出狱那天,雷金宇亲自来接我。几年不见,他的头发已经有点白了,本来就发福的身材更胖了,不过精神头很足,性格也更粗犷了,看得出,这几年他相当顺遂。
“老弟,老弟!”雷金宇亲切地迎上来,“大哥来接你了!”
看到雷金宇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的补偿可能要一场空。但出乎我意料,雷金宇这次信守了承诺,他真的批了一大笔钱,主动帮助我开起公司。他问我:“你想开个什么公司?”
“我除了搞拆迁什么也不会,要立公司,也只能还是建筑公司。”我实话实说。
“没问题!以后是同行,我百分之百支持你!”雷金宇说,“老弟,你刚出来,没什么人,大哥我给你一些人,帮你把公司撑起来,咱俩多年兄弟,你可千万别跟我客气啊!”
我心猛地一沉,果然狐狸老了也是狐狸,雷金宇啊雷金宇,看来我以后还得当他的狗。
见我没回答,雷金宇大手往我背上一拍:“张老弟,就这么定了!哈哈!!”
我知道事情不能着急,只是打趣道:“都听你的,大哥,你只要别把许航派来就行,我和他不对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