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有能做我自己的自由,和敢做我自己的胆量。
——《我的愿望》
李青果和云朵同岁,高中毕业,在镇上的小电容器厂做文员。
这个女孩子相当朴素,头发随意扎成马尾,皮裤皮上衣,灵巧的眼睛不时地看看云朵,对身边这个来自于城市的女孩儿艳羡不已。
云朵主动与她攀谈。
“青果,上班的地方离家远吗?”
“不远的,早上……小兵骑摩托车送我,晚上接,很快的,二十分钟。”李青果圆圆的脸上满是好奇,“云朵,你咋这么白的?不像我,黑黑的……”
“你不黑啊,这叫小麦色,健康。青果用口红吗?”
“口红……没有的,厂长老婆天天用,嘴上像抹了血,吓人的。”
“口红有很多颜色的,”云朵把自己的包拿过来,取出一支粉彩唇笔,递给李青果,“青果,送给你。”
“啊?”李青果慌忙摆手,“我不用口红的,咋能要你东西……”求援似的看着王小兵。
“给你,你就拿着,”王小兵很高兴,“小蓝走的时候,咱们送个礼物给他们。”
“谢谢你,云朵。”李青果开开心心地接过唇笔,云朵附耳悄悄地说,“到房间去用,我帮你。”
李青果颇不好意思,扭扭捏捏地跟着云朵去了房间。
王小兵问魏蓝:“什么时候回学校?”
“明天一早就走,已经请了几天假了,后天学校考试,必须去。”
“我送你们。”
“好,等过年前回来再聚。”
“碰一个。上了大学总可以喝酒了对吧。”
酒酣人散。
夜阑人静的路上,王小兵夸李青果更漂亮了,非要尝尝唇彩的味道,李青果半推半就,没成想,俩人被半路过来找女儿的李麻子吓得魂飞魄散。
离得老远,魏蓝和云朵犹能听到李麻子厉声喝问的大嗓门儿,在寂静的村子里显得很突兀。
云朵依偎着魏蓝,站在二楼阳台上,相视一笑。
……
在冯美娟千叮万嘱和魏青依依不舍中,魏蓝和云朵踏上了返校的路,走之前,把寻呼机号码告诉了父母和亲友。
王小兵开三轮送两人到长途汽车站,临别之际,送给云朵一串李青果连夜自制的风铃。李青果去上班了,没来送行。
风铃用十几根长短不一的玻璃棒制成,玻璃棒钻了小孔,五颜六色的丝线绞成股,穿过棒子上的小孔,汇聚在一个小圆铁环上。
云朵拎在手上,风吹过,玻璃棒互相碰撞在一起,叮叮当当清脆入耳,煞是好听。
云朵很喜欢,表示了感谢,王小兵没在意,说准岳父李麻子家卖玻璃的,做起来方便,云朵喜欢就好。
下午到了学校,两人在宿舍区分开,各自回宿舍。
宿舍房门虚掩着,推门进去,菜菜子几个人头靠头凑在一块儿正看着什么,魏蓝深为不耻,“你们这帮禽兽,大白天的又在看少儿不宜的东西。”
菜菜子头也不回,“老五,快来看,咱们发了。”
魏蓝把行李包扔床上,漫不经心地凑过去,“我艹,这么多钱?!财不露白,你们都不关门的?”快步走过去把房门关上。
“第二批货都卖光了,二十五进的,三十五卖,足足比江城批发市场便宜了十多块,就近就能买到,买的人都快买疯了。”钱多多一脸兴奋,“现在就等第三批货到了。”
“那货款结了吗?”
“来一批卖一批,卖一批结算一批。”
“赚了多少?”
“一批一千双,刨去成本,其实没啥成本,刨去人工费用,就是在学校找了几个愿意兼职的,一双提成八毛钱,再刨去快餐、矿泉水什么的,算下来,一批净赚八千左右。”
魏蓝吓了一跳,“这么多?”
兼职会计老四把钱分成两堆,“这边是要打给供应商的第二批货款,这一堆呢,就是第二批的净利润,第一批的利润已经存起来了。”
老四推了推眼镜儿,“兄弟们,经‘阿迪达鞋业销售集团财务总监’,也就是本人,反复核算,这两批净利为……
沈老八亢奋地说:“四哥,多少?”
菜菜子轻飘飘一掌扇在老四头上,“丫丫个呸的,少特马地卖关子。”
“一万六千零四十五块七毛。”老四不满地瞪菜菜子。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大家还是被这个数字吓住了。
片刻后,宿舍里一片欢呼。
董老七一本正经地提议:“老大,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伸出胖乎乎的双手,“你看看,你看看,弟弟我都瘦了。这不五哥回来了嘛,给他接风,晚上去撮一顿硬菜?”
菜菜子一掌拍在桌子上,声震屋宇,“撮!必须撮。”
钱多多竖起大拇指,“老大英明!五啊,你是咱们宿舍室长,最高领导,要不你讲两句?”
魏蓝:“此时此刻,万语千言汇成一句话‘听老大的,撮!’”
老四弱弱地插了一句,“不好吧,明儿还得考高数,要不改天……”
罗老二恨铁不成钢,“你就差这一个晚上?临时抱佛脚,来得及吗?”
大家异口同声:“鄙视你!!”
……
欢腾过后,老四在众人的重重护卫下奔银行存款转账去了。
菜菜子赖着没走。
这老流氓属于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就绝不坐着的主,等闲不会离开他的床铺。
魏蓝敬了老大一支烟,菜菜子回敬了三封信,糖葫芦的来信。
信很长,用彩色的信纸折成厚厚的方胜。
拆开信,信纸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信中除了一如既往地分享她的日常以及日常生活中的烦恼,一如既往地憧憬未来多姿多彩的大学生活,同时表达了对魏蓝的第N次猜想与小女孩儿懵懂的仰慕。
她愉快地告诉魏蓝,有一次她生气地将隔壁班某个追求者写给她的情书赠送给了学校政教处的德育老师。
信的末尾,她说她已经给每封信都编了号,等到写满三十封信,那就是她考上大学,也就是她来见他的时候。
魏蓝回过头重新看信的第一页,在信纸的右上角找到一个用彩笔写的、很卡通的“9”。
第二封信更长了,她颇为失落地提到她还没有收到魏蓝的回信,但她表示理解,并对魏蓝没有及时回信作了种种猜测,希望很快能够收到他的回信。
第三封很短,寥寥数语,她伤心地写到,如果再收不到他的回信,她将答应班上的追求者一起放学。
信里,有一张照片。
蓝天白云下,春天里,一个纤巧秀丽的女孩子,身上的校服蓝白相间,长长的马尾辫儿垂在胸前,纤细的手指缠绕在发梢,一缕刘海随春风飞起。
她静静地站在一株绚烂的桃树下,眼神澄净,目光羞涩地看着镜头。
她,剔透得像一个精灵!
魏蓝坐下来,提笔认认真真地写回信。
信中,解释了近期发生的一些事情,说明了不能回信的原因,并以一位大哥哥的口吻殷切希望继续保持纯洁的兄妹情。
等她考上大学,欢迎她来江城大学作客,届时,他将尽地主之谊,带她就近领略祖国的大好河山。
同时,苦口婆心地规劝她一切以学业为重,不要因为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影响到学习,号召她“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想了想,打开一本《红与黑》。
魏蓝到大学后并没有单独照过生活照,只是在文学社拍过几次合影,都夹在《红与黑》的书页里。
于是从书页里找了一张合影,附在信中,让她猜,哪个是他?
到了下午五点钟左右,钱多多打来电话,告知俩人,已经订好馆子,“辣妹子家常菜”,六点钟,让他们直接到那里会合。
临出门之前,菜菜子说:“这几天,几乎天天有个女孩子打电话来,五点半,雷打不动。”
看看手表,时间指在五点零二分,“要不你再等会儿,我先走?”
“女孩子?谁打的?樊……”
“不是。听声音,我应该不认识。”说完,菜菜子自顾自先走了。
魏蓝心神不宁,谁打的?不是樊梨花,林妮?林妮应该不知道他宿舍电话,有事儿林妮会打传呼。
对了,林妮这几天都没有和他联系。
魏蓝忙坐下来,给林妮写信。
提笔前,总感觉有千言万语要讲,真正拿起笔,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想念?两个人似乎并没有走一边恋爱的过程,直接进入了最终环节。以什么身份?朋友还是恋人?
魏蓝久久踌躇。
这是一封十分艰难的回信,魏蓝殚精竭虑将信写完。写完后,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沉思中,电话响了。
魏蓝提起话筒,“你好!”
“魏蓝?!”电话那头一个甜美的声音,初始情绪低落,瞬间又惊又喜。
“辛颖。”
“……你好几天不在学校……”
“是。出门办了点儿事,后来家里出了点事儿……”
“要紧吗?我很……担心你。”
“……谢谢你,辛颖。”
“我买了寻呼机,你记一下号码,我不一定在宿舍的。”
“嗯,等我找支笔,我记下来……”传来翻找的声音,“你说吧。”
“……”
两人聊了一会儿,电话那头的女孩儿明显心情变得很愉快,不肯挂电话。
“我许了个愿……”
“什么?”
“我说,我……许了个愿,等我打过八十一个电话,我就去……见你……”
“呃,”魏蓝一愣,“为什么是八十一?”
“九九八十一难。”
“今天是第几……难?”
“不告诉你。”辛颖吃吃地笑,声音甜美悦耳。
……
挂断电话,辛颖心里默念:第四十七个电话。
抬起头,宿舍的姐妹们齐刷刷看着她,促狭地笑,宿舍最小的那位压低嗓音,故作温柔地说:“要紧吗?我很……担心你。”
旁边另一位:“我许了个愿,等我打过八十一个电话,我就去见你……”
姐妹们笑作一团。
辛颖羞恼地跺脚,脸不禁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