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啊,是梦中的真,是真中的梦,是回忆时含泪的微笑!
——《繁星》
晚上六点,在义城市中心的一家装修考究的海鲜酒楼,四人与云朵的二姨和二姨夫凑成了一桌。
云朵的二姨和二姨夫专程驱车从上面的大市过来,义城是县级市,归大市管。
夫妇二人待人接物彬彬有礼,说话滴水不漏,礼貌中透着疏远,热情中带着虚假,应该是那种久居上位的人,这是给三个小伙子的第一直觉。
看着桌上满满的生猛海鲜,三人不知不觉拘谨起来。
二姨夫高踞主位,西装革履,稀疏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四方脸上笑容始终不减,偶尔敛去笑容却又不怒自威。此人话少,每有言论必然一语中的。
几杯酒下肚,没想到二姨夫和罗老二很是谈得来,罗老二的经历让二姨夫感慨万千,原来二姨夫年轻时候有些与罗老二相似的经历。
两人连喝了好几杯,二姨夫大呼痛快,解开西装扣子,执了酒瓶亲自给罗老二斟酒,罗老二受宠若惊,起身连连逊谢。
罗老二喝多了倒也放得开,喝到酣畅时,与二姨夫就差称兄道弟了。
二姨显得年轻些,面如满月竟无一丝皱纹,云鬓高绾不见一丝白发,气度雍容,未语先笑,“小蔡,小魏,别客气,吃菜,吃菜。老纪,别和小罗光喝酒,让小罗多吃菜。”
云朵抱着二姨撒娇,“二姨,还有我呢?”
“自然有你,”二姨故意板着脸,似抚似拍地作势轻轻打了一下云朵的手,“你这臭丫头,胆子不小,偷偷跑过来,也不跟二姨说,哼。”
“谁是臭丫头了,我可不臭,对吧魏蓝?”云朵红着脸,故意问魏蓝。
魏蓝一脸尴尬,夹了一筷子菜塞嘴里,心说:“你是不臭,香着呢,但是这话能当着你二姨说吗。”吃得急,呛了,捂住嘴咳嗽。
云朵赶忙放开二姨,轻拍魏蓝后背,“没事儿吧?慢点儿吃……”
二姨眼神犀利地看着两人,眼中厉芒一闪,嗔道:“你这丫头,越来越放肆了,看把小魏给吓的。你欺负二姨,二姨管不了你,等着,吃完饭我就告诉你姥姥去。”二姨气极而笑。
云朵抱住二姨,“好二姨,别跟姥姥说,姥姥年纪大了,可不禁吓。我知道二姨最疼我了。”
“哎,”二姨叹了口气,“苦命的丫头……吃完饭,跟二姨回去,你妹妹在家,你们姐妹俩好久没见了吧,没让她来,明年高考了,天天刷题。”
“二姨,明天一大早,我们要赶回学校,下次吧。”
“……你呀,回头又把二姨给忘了……”
魏蓝埋头猛吃,不敢接话。
菜菜子机灵,主动敬了二姨一杯,二姨不托大,以茶代酒,陪了菜菜子一杯。菜菜子夸二姨气质好、气色佳,二姨心满意足,说:“小伙子会说话。”竟回敬了一杯。
魏蓝见两兄弟分别陪好二姨和二姨夫,暗中竖起大拇指。
见云朵和魏蓝差不多都挤在一张椅子上了,二姨又敬了魏蓝一杯茶。席上,二姨有意无意地问了些问题,魏蓝不敢隐瞒,除了樊梨花和林妮的事情,其他的基本上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饭后,夫妻二人将四个年轻人送到宾馆。分别的时候,云朵和二姨难分难舍,两个人在宾馆大堂又说了很长时间的悄悄话。
返回大市的路上,二姨开车,二姨夫醉醺醺地似睡非睡。
“老纪,你看那小伙子咋样?”
“呃……挺好,跟我谈得来……吃过苦,能吃苦。”
“谁问你那个了。我是说朵朵的男朋友。”
“哪个?”
“坐朵朵旁边那个,个子高高的。”
“行……行吧,你看呢?”
“我看不行。今儿晚上这三个都不行,姓罗的土了吧唧的,姓蔡的流里流气的,姓魏的傻乎乎的,没见过世面。”
“哟,咱们家王副局长眼睛够亮的嘿……”
“别打岔,跟你说正经的,你说咱们朵朵,漂亮吧,有气质吧,性子好吧,什么样儿的男孩子找不到。”
“这事儿归你管?归朵朵她父母……”
二姨恼怒地打断二姨夫,“别跟我提这俩没良心不要脸的东西,自己这么好一亲生闺女不管,只顾自己,家产全便宜别人了,我呸……”
“你那姐姐姐夫,哎,一般人学不来……”
“你啥意思?笑我呢是吧?你是想学我那王八蛋姐夫是吧?跟你说,门儿都没有!”
二姨夫酒被吓醒了一半,“哪儿能呢?说老实话,老云……的确……过分了啊,一把年纪了,追求什么……爱情?再说,你姐她……”
“我姐咋了?我姐咋了?什么我姐,我姐不是你姐?”
“咱姐,咱姐,咱姐能咋的,咱姐好。”
“我说老纪啊老纪,你现在滑头得很嘛……”
夫妻俩一路拌嘴,讨论着云朵的未来。
……
淡淡的月光照进房间。
魏蓝和云朵抱在一起,睡着了。
半夜里,魏蓝做了个梦,梦见了樊梨花,魏蓝喊她,她冷笑,越走越远;走着走着又梦见了林妮,魏蓝喊她,她哭得很伤心,越走越远;走着走着梦见了魏青,魏蓝喊她,她调皮地笑,不说话,越走越远,魏蓝追过去,脚下一绊,摔……醒了。
魏蓝一骨碌坐起来,贴身的衣服汗透了。
云朵被惊醒,抱着魏蓝,“做噩梦了?”
“嗯……”
“你在叫魏青。”
“你听到了?”
“还有樊梨花……林妮……你想她……们了?”
“朵朵。”
“嗯。”月光下,云朵的眼睛亮晶晶的,“我不会再把你弄丢,除非我的心死了!”云朵一字一顿,“不要离开我,魏蓝。我明白她们喜欢你,你怕她们伤心,你不怕我伤心?”
“朵朵,对不起,我……”魏蓝无地自容,云朵伸手指堵住他的嘴。
“樊小凡已经离开你,你要学会忘记。林妮呢?你不打算告诉我吗?你身上……有其他女人的气味,是她吗?”
魏蓝内心挣扎,万分为难,看着云朵眼眶的泪水,终于决定告诉她部分事实,但隐去了拍摄的事情,只说乘丁导演他们不备,千辛万苦逃了出来。
“真的?”
“那种情况下,一群坏人,我不可能让她一个人面对……”
“我信你。”云朵严肃地说,“你帮助过她,或许她感激你,但你不需要念念不忘。”
“嗯。”
“你有我!”
“我值得你托付吗?”
“我觉得值得,那就值得!”
“我……恐怕不是个好人。”
“你知道什么人才是好人吗?”
“什么人是好人?”
“对我好的就是好人!”
“那什么是坏人呢?”
“你坏死了……你就是坏人……”
“你是说,我对你……不好?”
“好!”
“那我为什么是……坏人呢?”
“因为……因为我对你更好吧!”
“对了,我给你带了礼物,在我外套口袋里。”魏蓝下床,取出一只小盒子,递给云朵,“打开看看。”
“呀,耳坠儿?好漂亮!”
“不值钱,银的。”
“我喜欢!你给我戴上......”
“大晚上的,明天戴吧。”
“现在就要戴!”
“......”
“好看吗?”
“好看,你戴不戴都好看,戴什么都好看。”
“真的?”云朵眼神妩媚。
“真的!”
……
寻呼机毫无征兆地响了。
魏蓝不想动,很累。云朵嘴里嘟囔着“大懒虫”,拿起寻呼机翻看,看了一眼就怔住了,默默地递给魏蓝。
“谁呼我?”魏蓝接过来,漫不经心地瞄了瞄,好像心里有什么崩塌了似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寻呼机上一行滚动的数字:哥哥,奶奶死了,你快回来,我在叔叔家,我一个人,我好害怕,魏青。
“魏蓝。”见魏蓝呆呆地,一言不发,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虚无的地方,云朵不禁有些害怕,推了推他。
“啊?”魏蓝茫然地转头看着云朵,泪流满面。
云朵把魏蓝的脑袋抱在怀里,柔声说:“想哭就哭吧……”
魏蓝推开云朵,跳下床,“我得回去,魏青一个人,她害怕,我得回去……”脚下一软,一个趔趄重重摔倒在地。
云朵惊呼,忙从床上下来扶起他,“大半夜的,现在才……凌晨两点钟,到哪里坐车去。天一亮,咱俩就走,坐最早的……听你说过,你们那没有通往义城的火车?坐长途汽车,我陪你回去。”
魏蓝跌坐在地上,背靠床帮,无声地流泪。云朵伸手轻轻把他抱在怀里,心中万般柔情,深深为他伤心。
这个夜晚,似乎特别漫长。
迟迟没有迎来曙光。
几百公里之外的一个村庄里,只有一户人家依旧灯火通明,那是魏蓝的家,大门敞开着,屋里屋外都是魏家的至爱亲朋,人人脸上带着凝重和哀伤。
堂屋里,一位老人静静地躺在门板上,她来不及与亲人告别,却已经与这个世界离别。
旁边跪坐着几个中年妇人,正自哀哀垂泪。
隔了两户人家,魏蓝叔叔家,魏青和堂妹睡在一起,年幼的堂妹已经没心没肺地睡着了。
魏青躲在被子里,只露出两只眼睛,双眼睁得大大的,似乎想透过黑暗,寻找到属于自己的依靠。
小小的女孩儿双手在被子下面紧紧攥拳,无声地流着泪,心里在哭喊:“哥哥你在哪儿?爸爸妈妈你们快回来吧。我好害怕……我好想奶奶……我好想你们!”
这个夜晚,真的特别漫长。
见证离别,见证悲痛,还有月光下浓浓的哀伤,如月光那样绵密,像黑夜一样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