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迹罕至的小路上,麻将四人组站成一排,拦住了一个穿着栗色旗袍、银丝盘得一丝不苟的老妇人。
中年老干部老谢站在最前,他丧着块脸,缓缓把衬衣最上边的扣子解开。“你回来干什么?”
老妇人双手交叠端端而立,她嘴角轻提,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履行承诺。”
听到这话,最左边的光头大汉站了出来,喷着口水质问:“旅行!?旅行去别处不行吗?非要来晴水镇瞎晃悠!”
老妇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老娘说的是履行承诺!”
“哦。”光头大汉挠着光头退了回去。“听差了。”
自己带的队伍出了洋相,老谢面子上相当挂不住,他沉沉呼出一口气,闷声问道:“什么承诺。”
“关你屁事。”
看见对方如此嚣张,穿背心的老大爷趿着拖鞋走上前去,伸手指着老妇人就准备开启一场激烈的骂战。
“冷、冷、冷素芝!你、你、你……”
“老童!你快回来,别说了!”眼镜男赶紧上前把大爷拉了回来。“老谢自有分寸!”
虽然勉强站回了队伍,但背心大爷还是不肯闭嘴,依旧扯着嗓子叫阵。“冷、冷素芝,要不是你,老、老谢就凭那把牌……”
话音未落,只见老谢猛一回头,空气里忽然刮起一阵阴风,把他悉心掩盖的地中海都吹漏了出来。
“你们偷看我牌了?”
“什么叫偷看,你都离席了!”
“哼。”老谢重新回头,伸手理了理发型,继续死死盯着那个名叫冷素芝的老妇人。“冷素芝,你最好别耍花样,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谢淼,如果你的本事有你的嘴硬,我倒会俱你三分。可惜,你看看你那间破城隍庙,初一加十五,攒得起五十柱香吗?香火被那些满肚肥肠的假和尚分去不少吧?”
老妇人冷笑一声,眼神扫过剩余三人。
“何奇光、童奇尘,你俩一个聋子一个结巴,给我滚一边儿去。”
“至于你,小眼镜……”
眼镜男对老妇人的点名仿佛充耳不闻,他淡定地取下眼镜,用衣角轻轻擦拭。
老妇人见状,只一挑眉毛,双瞳顿时变作一对金色的猫眼,她睁着猫眼朝眼镜男一扫,眼镜男顿时僵住了动作,缓缓变成一尊黄土雕像。
见着这一幕,光头大汉何奇光勃然大怒,然后冲上前一脚把眼镜男的雕像踢烂。“严哲夫,你个懦夫!才点到你名,你他妈就跑了!”
“我、我、我刚想告诉你们,但、但是太紧张,说、说、说不出来。”
“他妈的,回头老子打烂你的土地庙!”
老谢无言哀叹,这支队伍,太他妈难带了。俗话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领着背后这三个卧龙凤雏,还愁气势不泄?
再次看向老妇人时,老谢已无锋芒,徒余无奈。“冷素芝,有什么你冲我来,别动李家后人。”
“我已经说过了,我仅仅是来履行承诺,与你们无关。”
“可李茂森已经死了……”
“他还欠我一幅画!”
“可是,他已经死了。”
“我知道。”
“唉……”老谢望着面容晦暗不定的老妇人,心情有些复杂。“你真的只是来要画的?”
“那你希望我做什么?砸烂他的坟墓,杀了他的子嗣?谢淼,我的确是爱而不得,又因爱生恨,但我不是疯子。我刚刚放出妖气,就是给你们打过招呼了,不然我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去,你能发现得了?”
老谢抿了抿嘴,在心底吐槽。“不是疯子?当初我才说了一句人妖殊途,城隍庙就被砸了个底朝天……”
当时晴水镇的老百姓看到城隍庙一夜之间化为废墟,还以为是城隍爷显灵为大家预示灾祸,整个镇子的人差点都举家搬迁了。
想起这些往事,再看着当初的飒爽美人儿已经变作老妇,老谢忽然有些心软了。
他朝郁郁青山深处望了一眼,哀叹道:“从前,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没想到,你竟然会以这样一副面容来见他,你本来可以一直年轻下去的。”
“既然没法和他共结连理,我总可以和他一起慢慢变老吧?”
“异类修行不易,这一点,我很钦佩你。”
“少跟老娘套近乎,你不会以为我老了你就有机会了吧?”冷素芝白了老谢一眼,绕过众人往小路尽头走去。
望着妇人依旧婀娜的背影,耳背老何与结巴老童一齐看向秃瓢老谢,目光中充满了震惊。“老谢,虽然她年轻时很那个什么,但是你也不该……”
“这种时候你又听得清了!你选择性失聪?”
老童不知道是不想说话还是说不了话,他瞅了冷素芝两眼,又瞅了老谢两眼,摇了摇头。
“你以为不说话就算完了?你俩偷看我牌的账还没算呢!快去把严哲夫揪出来,晚上到我那儿接着打。”
“不去小李那儿?”
“等于是冷素芝的话你都没听见是吧?”
青山深处,一个向阳的小山包上,冷素芝立于一尊不新不旧的合葬坟包面前,墓碑上刻着两列醒目的大字。
「先考李公讳茂森之墓」
「先妣张氏讳元青之墓」
剩余的是一些小字,写的则是两位老人的生卒年月和子孙媳婿。
春意袭来,山风拂过,冷素芝朝墓碑弯腰鞠了三躬,然后一扬手,在坟墓周围洒了一圈不知名的种子。
“李茂森,你还欠我一幅画,记得么?”
“而我,还欠你一段姻缘,你也应该记得。”
————
白裙女孩儿已经气鼓鼓地窝在圈椅上玩了整整一个小时的手机了。
她时不时朝李真那边瞟两眼,李真不睬她,站在耳房里收拾颜料罐子。
这种气氛,很诡异。
“装什么正人君子!刚刚明明都被我抓到现形了!”
于是,阮怀玉悄悄起身把裙子提起了一点点,然后又把手机对着李真,打开了录像功能。
“看啊,快转过来看,只要看一眼,把柄我可就捏住了!”
李真在耳房里忙活,自然没法察觉到这位心机各儿的动作,他把颜料按照色系放好,又一个一个地把瓶子标签转朝外边,这样的小活计,很适合消磨时光。
放好瓶子,李真转身进了后院,眼神丝毫没朝阮怀玉那边偏一下。
女孩看见屏幕里的李真消失,恨得牙根痒痒。
后院里背靠堂屋的地方,砌了一个假山林立的水景,水景两侧,则放着几个堆满花草的竹木花架。
李真拿起花架上的鱼食,学着某个国外网红撒盐的姿势,开始投喂水池里的锦鲤。
“你一定是脑子有病。”
冷冷的女声传来,李真没有理她,继续喂鱼。
阮怀玉自顾自地走进来,也拎起一小袋鱼食,开始学着李真的姿势喂鱼。
鱼食从她上手臂上滑落下来,掉进了她的小皮鞋里,硌得她脚趾头疯狂蠕动。
阮怀玉板着脸放下鱼食,然后坐在水池边上抖鞋。“你宁愿一个人躲在这里做些无聊的事,也不愿意和我一起做些有趣的事。”
“按照正常女人的逻辑,你这种上来就送的,才是有病的那一个。”
阮怀玉细细想了想,好像有一点道理。“那正常女人会怎么做?假装偶遇,然后让你帮个小忙,再找机会慢慢拉近关系,最后诱导着你主动表白?”
“你很会嘛。”
“女的都会,但本姑娘偏偏不喜欢搞这一套。”
阮怀玉重新套上小皮鞋,又整理了一下短袜的白蕾丝边,才重新站起身来。“既然互相喜欢,为什么搞这么多弯弯绕?学我这样,直接一点不好吗?”
“互相?”
“这不是重点。”阮怀玉瞪了李真一眼,皱着眉头又说:“李真,你真的不愿意接受这段美好的姻缘?”
“愿意是早上说的,腰子是晚上没的。”
“哎呀,人家哪儿有那么欲求不满……”
李真撇了撇嘴,扭头朝堂屋走去。“没事多看看新闻。”
阮怀玉气急败坏地追了过来。“本姑娘长得就那么像坏人?”
“坏人又不会写在脸上。”
“摆明告诉你好了!本姑娘可不是凡人!”阮怀玉可爱的小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容。“本姑娘其实是来报恩的,就像田螺姑娘那样。”
“那你会洗衣服吗?”
“不会。”
“会做饭吗?”
“不会。”
“所以你哪点像田螺姑娘了?”
“我……”阮怀玉一咬银牙,怒道:“我肉偿不行吗!”
“你也不如炒田螺好吃啊。”
“李真!你还是不是男人!”
“是不是都在身份证上写着呢。”李真悠悠穿过堂屋,他拿起院子里的水壶,给墙脚下的风车茉莉浇水。“你但凡有点诚意,也不会和我鬼扯这么半天。”
“我是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来和你结婚的!你怎么就不信呢!”
李真提着水壶,淡定地盯着女孩的面庞。
阮怀玉看到他这副表情,气呼呼地在原地又跺脚又甩头发,咆噪了一会儿,才气喘吁吁地瞪着李真。
“李真,我为了见你,真的做了很多准备工作,我原本以为你会第一眼喜欢上我,会欣喜若狂,没想到你是这种态度,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说完,阮怀玉一扭身朝门外走去,连院子里的小黄鸭拉杆箱也不要了。
李真拎着水壶走到门边,看到阮怀玉小心翼翼地躲在石狮子旁边,露出一片裙摆。
于是他提壶给石狮子洗了个澡。
“啊!!!老娘的裙子!!!我跟你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