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许多事都无法去解释,也不需要去解释。
就比如自从那一晚后,女人已经从外貌到声音都变成了他老婆一样。
他从此将自己的生命和世间都交给了这个时空交错的家。
在晚也要回家、在远也要回家。
哪怕是天上下着锋利的刀子,都不能阻挡他必须回家的路。
这是他第一次以父亲的身份参加女孩儿的“爸妈来上课”。
他认真的准备了教案,是一个关于太阳和影子的有趣课程。
为了活跃气氛,他还去玩具店里买了许多太阳小玩具。
女儿拉着他的手一一的告诉老师和同学,这是她的爸爸,生怕漏掉了一个。
她介绍的时候脸上洋溢着幸福和自豪。
“乐乐爸爸,乐乐都快毕业了,终于见到您真人了!”
幼儿园班主任老师的这一句话如同一把没有开锋的匕首扎在他的心口上。
班主任继续说道:“乐乐以前在班上不爱笑,经常发呆,甚至有些孤僻!”
他心里咯噔一下:“怎么和自己女儿幼儿园老师说的话一模一样!”
班主任见他表情有些沉重赶忙笑道:“也不知道啥原因,乐乐现在像变了个人似的,开朗大方、乐于分享,还被同学们选为最好小组长呢,呵呵!”
他舒了一口气道:“都怪我以前没有经常陪她!”
他使出了浑身解数,将课讲得生动有趣。
本来9点到10点的时间硬是讲到了11点孩子们才依依不舍的挥手再见。
当女孩儿听到同学竖起大拇指说:“乐乐,你爸爸好棒哦!”的夸赞时,他看见了女孩灿烂笑容中闪动的泪花。
这是他第一次再女孩儿面前脱掉上衣打着光咚咚。
因为停电、空气又十分闷热。
女孩儿也是第一次见到他胸口挂着的石头。
她兴奋的将石头捧在手里:“爸爸爸爸,你这个石头好奇怪呀,像一块表一样,在哪里捡到的,我也想要一块和你一模一样的,嘻嘻!”
他无法给女孩儿解释清楚,取下石头道:“爸爸是从河边捡到的,等周末爸爸带你一起去河边,看能不能再捡到一样的!”
女孩儿高兴极了,当即和他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
女儿捧着石头爱不释手,突然她惊呼起来:“爸爸爸爸,你的石头表坏了,快来看呀!”
他凑过去一看,自己也惊呆了。
逆向转动的时针停止了,一直不动的秒针却滴滴答答的转动起来。
他将石头拿了回来的瞬间,秒针就停了,时针又开始逆向转动。
如此反复几次后,他似乎明白了其中的玄机。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他又将石头放在了女人的手里。
果不其然,当石头接触女人手掌的瞬间,分针开始转动起来。
时针代表过去、分针代表现在、秒针代表未来。
他活在过去、女人活在当下、女孩儿活在现在和未来。
三个不同的时空就这样被安排在了一起。
他拿回了石头。
夜深人静、循着小区人工湖泊中昆虫和青蛙的鸣叫,他独自一人来到了湖边。
一轮弯月的影子嵌入平静的湖面,湖面似乎就是另一个天空。
他看见一颗流星划破天空,于是双手捧着石头许了第一个愿望:“回到十一年后!”
睁开眼睛时,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有些失望,但心有不甘,继续许愿:“去到二十二年后!”
还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他有些恼怒,准备将石头扔进湖泊里。
他最后一次许愿:“再倒退十一年!”
原本平静的湖面突然咕咚一声荡起层层涟漪,月亮也被水波揉碎了。
他被波光闪瞎双眼。
再睁开眼睛时他竟然躺在了老家的院坝里数星星。
月亮还那轮弯月,只是他已经回到了他十一岁的时空。
一颗流星划破天际。
雄鸡喔喔一声鸣叫红彤彤的太阳就已经挂在了头上。
他一咕噜翻起身来,发现自己正赤着脚、穿着打着补丁的短衣短裤。
他还在错愕,却见奶奶背着竹篓打开那道被铜锁锁着的门。
爷爷牵着老黄牛、爸爸扛着犁、妈妈拧着锄头也来了。
还有邻居家那个虎头虎脑的妹妹,捡起地上已经风干的鸡屎往嘴里塞。
“三七儿,来吃桑葚喽!”
奶奶从背篓中拿出刚采摘来的新鲜桑葚塞了一颗在他的嘴里。
他已经多年没有吃过如此美味的果实了,一把抢过来狼吞虎咽,直到吃得嘴唇发乌,牙齿发黑才心满意足的打了个嗝儿。
他突然打了一个激灵,心里如擂鼓般响动起来。
“莫非我真的又倒回了十一年?”
他赶忙去摸胸口的石头,可是石头不知何时不翼而飞了。
他害怕了。
如果没有石头,他就不可能再去到十一年后,他的生命也会在二十二岁终结。
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石头找出来。
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却不费功夫。
原来石头被虎头虎脑的妹妹拿了,正在把玩。
他威胁妹妹将石头换给自己,妹妹却将石头紧紧攥在手里死活不给他。
迫不得已,他只能伸手去抢,妹妹急的哇哇大哭,干脆一下将石头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他心里咯噔一下,想要收手时已经晚了。
石头卡在妹妹的喉咙里,少时就已经脸色发紫、双眼圆睁,十分恐怖。
他突然记起这个虎头虎脑的邻家妹妹就是在四岁时误吞枣核而窒息死去的。
尸体就埋在山包上的两个石头夹缝中间。
“莫非回到十一岁,他还要背负上一个杀害邻家妹妹的滔天大罪?”
眼看大人们都手足无措,妹妹就要气绝而亡,他突然想到了从二十二年后从抖音上学到的“海姆立克”急救法。
他几乎使光了自己的力气,石头终于从妹妹的口中喷射出来。
在大人们的夸赞声中,他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小时候,他可是村里出了名的捣蛋破坏之王。
不是往猪圈粪坑中扔土火炮就是往别人家大南瓜中塞石头的主。
一天不搞几次让人痛骂的破坏他就觉得一天白过了。
竖起大拇指夸赞,那是从来就没有发生过的事。
奶奶为了奖励他救了妹妹,特意做了他小时候最喜欢吃得肥肠油渣炒萝卜。
一家人团在木桌上,其乐融融。
他吃完饭后,拿出石头道:“爷爷。。。。。。”
他话还没有说完,奶奶就一把抢过石头扔出了窗外:“这石头不吉利,是恶鬼化身!”
他欲哭无泪,冲出屋外寻找石头。
可眼前一片漆黑,出了蛐蛐的叫声,他什么也看不见。
正当他怒气冲冲的回到屋里,准备和奶奶吵闹时,邻居家的大人也来到了屋里。
他本以为是来再次感谢他对妹妹的救命之恩的,没想到接下来的一切彻底将他们一家人推向了悬崖。
他这才发现妹妹被放在他们刚吃饭的桌子上,已经没有了呼吸。
还没来得及问清来龙去脉,邻居家的大人女的就跪在地上嚎啕,男的就愤怒的捶着座椅吼叫。
“都是你们家这个魔王用石头卡死了我家孩子,你们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一时间屋里乌烟瘴气、嘈杂不堪。
他的父亲忍不住发作道:“不要赖人,都早上发生的事情了,要卡死早就卡死了,难道你孩子几十岁后死了,也要赖我们?”
邻居蛮不讲理:“内伤,早上是卡出了内伤,晚上才发作!”
他爷爷知道农村的规矩,等大家情绪都稍微平静后道:“说吧,你们要什么!”
邻居见爷爷明白事理,于是女的收住了哭声、男的停止了愤怒,相互交头接耳的商量后比出了一个剪刀手。
“2000!”
要知道那时候的2000元相当于做基层国家工作人员的父亲半年的工资。
那年的鸡蛋才一毛钱一个、大米才四毛钱一斤。
父亲恼怒了,一拳砸在桌子上:“你们干脆去抢吧!”
爷爷掏出烟锅点燃砸吧了几口后对他的妈妈道:“阿芬,你看看家里还有多少现金?”
妈妈去里屋打开那口陪嫁的红色皮箱,把里面的钱全部掏了出来。
444元4角4分!
虽然听起来十分不吉利,都是“4”,但这已经是村里为数不多有如此巨额存款的家庭。
邻居当然不干,又是一阵一哭二闹三上吊后,他们将家里刚买不久的电视机和两个柜子里的谷子和两坛猪油都搬走后才将死去妹妹的尸体抱走了。
第二天早上,太阳照常升起。
邻家妹妹被花了两元钱请来的道士用布裹好后葬在了两块大石头中间的缝隙中。
道士与爷爷是好友,安排完一切后来找爷爷摆耍时几口烈酒下肚就说漏了嘴:“天下怪事多,做人多坎坷,女娃都硬了,还吐出颗枣核!”
父亲一听,顿时火冒三丈,操起锄头就要去找邻居干仗。
爷爷阻止了。
一切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没过多久,因为父亲工作调动的原因,他和爸爸妈妈一起到了城里。
算起来,正好他正好也是这个年纪离开的。
爷爷奶奶的葬礼过火,他就再也没有回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