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遇见“花仙子”
溽热渐渐散去,秋天已不知不觉到来。小城北峰山上,一片秋意浓色翻滚;站在护城河边,远眺山腰,一撮一撮的黄叶点缀在群峦叠翠之中,不知是银杏还是即将转红的秋枫……
转眼常一帆已工作一年了,刚刚转正。
初秋的周末,他没有回老家,一个人正百无聊赖窝在床上看书,听见有人在楼下大门口喊着,“一帆,一帆”。
常一帆打开窗户探出头去,原来是大林骑着“重庆”摩托在大呼小叫。这家伙医药学校中专毕业,分配到县医院药房,油水多,没两年抖起来,摩托车都开上了。
常一帆挥手招呼他上来,大林却拼命招手他下去。估计有事,常一帆以最快的速度,起床穿衣洗漱,十分钟后已出现在公司门口。
大林努努嘴,示意上车。常一帆问:干嘛,要卖我呵?大林哼哼,卖你?也得有人要呵……好事,下午有舞会,晚上酒会接着跳。
从大林开车过程中,时不时扯着嗓门喊话的支言碎语中,常一帆总算了收齐了此行的全部“信息”。
他们医院内科护士长过生日,在县城一个朋友家举办舞会。朋友家是“华侨厝”,单门独院,绿树成荫;特别是厅堂很大,做舞场非常棒!关键点在于,大林说护士长邀请院里没有班的护士参加,听说有十几二十个美女。老实说,这才是吸引大林和自己眼球的风景。大林吹着说,一帆,老同学怎么样?够兄弟吧……
一帆说:还行还行,但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大林喊道,说不定今天就成功了。
常一帆笑骂:你个大头林,你以为找对象是菜市场买萝卜吗?
两人到达华侨厝时,门口已经停了不少摩托车和自行车。九十年初,两轮女式摩托车多为走私“水货”,在县城很风行。那个鸟叫般“BB”机也是新玩意,一些“土豪”和年轻人,赶时髦,腰上别着一个,整天滴滴叫。常一帆挺看不上,这玩意儿就是“奴性”东西,等着被人呼,不是自找麻烦吗?
进门之后,别有一番天地。常一帆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般,两只眼睛都不够用。花园,洋楼,车棚,游泳池,还有娱乐厅,厨房,保姆房……大林说,侨厝主人的孙女在一中教书,是护士长闺蜜。
护士长虽然是一个孩子的妈,但爱玩,有文艺范儿。当然,手下有几十个护士待字闺中,作为“大姐大”,不得创造创造机会,搭搭鹊桥嘛。
常一帆跟着大林走进“厅堂”,厅里男男女女,济济一堂。看到这么多花枝招展的窈窕淑女,常一帆顿时感到浑身不自在,脸开始发烧。
好在大家都在品尝食物,喝着饮料啤酒,没人在意他。大林都熟悉,忙着打招呼,点头。
约摸半小时后,音乐响起,窗帘放下。外面天色还早,里边却彩灯闪烁着,仿佛置身于一派流光溢彩的浪漫之夜中……
常一帆舞技还行,在大学里,宿舍学长是条“舞棍”。但凡校园里有舞会,总爱拉上他,混迹其中,梦想“舞出”一段恋情来。两三年舞下来,常一帆和他快跳断腿,也没见哪个女生喜欢上舍长。
肖红妮也爱跳舞,不过,她不想和常一帆公开在校园舞会跳,倒是常带着他,去市区舞厅跳,每人交门票费两元。
两轮下来,终于有女生过来邀请。一个头发扎花手绢女孩落落大方过来,作了邀请的礼姿。大林捅捅他,耳语:“花仙子”,内科科花护士,上,上啊!”
常一帆只得仓促上场。前面几步找不到感觉,有些紧张。也许是太久没有搂着女人,他手搂着女人腰肢,一直紧张得不停颤抖,惹得女孩嫣然一笑。几步下来,舞场记忆恢复了,开始渐入佳境。
慢三,快三,拉面,恰恰……连着几曲下来,这个“花仙子”始终拉着他跳不松手,一个小时过后,中场休息时,他们两人俨然成了今天舞会的“明星”了。
常一帆在喝饮料休息时,大林从女人堆里钻出来,凑近他,神秘说:想不想了解“花仙子”档案?常一帆没反应过来,咹?!大林骂了句:笨蛋!就刚刚跳舞的舞伴,“花仙子”啊。个人情况,都在大头里呐。大林说着,得意用手指点了点自己那颗硕大的头颅。
常一帆明白了,奚落他:你有这么厉害?药名恐怕记得没这么多吧……
大林不服,什么话这是?药名记得那海去了,区区几个女生的档案,记在脑子里还不是小菜一碟嘛。接着,滔滔不绝背了一大堆出来:花仙子,姓名宋晓花,1970年出生,省卫校毕业,工作三年,内科护士,目前为止没有对象。
舞会闹腾了一下午,到暮色四合时才消停一会儿。也许精力和热量已发泄差不多了,少男少女们这才记起肚子饿了。厨房里,护士长张罗着闺蜜家阿姨,把煎炸煮烹各色小吃摆上八仙桌拼凑的“方桌”,摆上饮料、啤酒,点上蜡烛,留两盏照明的彩灯……刚刚喧闹的舞厅,一下子成了温馨宁静的“烛光晚餐”了。
大林一时性起,拿着一瓶啤酒到处找女孩子干杯,这人就这副德性,见了女人堆就挪不动脚了,亏了还是在女人窝工作的!常一帆吃着春卷蛎饼,喝着啤酒,觉得是真饿了,舞池飞转,神采飞扬,激情澎湃;一曲终了,下场喘息之余,开始饥肠漉漉了。他边吃边喝着,与“花仙子”套着近乎,原来她的老家跟常一帆是一个镇上的,只不过她们家是镇上居民户,常一帆家却在山里,是地地道道的农村户。
男女舞伴们纷纷向护士长敬酒,祝她生日快乐!正在起哄,护士长献歌一曲时,门口传来一阵喧闹声,只见一帮打扮着港台时髦风情的男男女女进了门。护士长连忙迎了上去招呼接待,大林说:这是县城里最牛逼的“小城四少”,其中的“两少”,公安局副局长公子和县医院院长的小儿子,人称“杰少”和“斌弟”。
两个“少爷”都没正经工作,香港常住户口,就在县城里玩玩,反正家境殷实,父母又宠,两人变着花样找乐。县城里有谁不知道这两个“玩家”?!以至于,身边的女孩从来不缺,三天两头的换。再难缠难甩的女孩儿,到了他们那,都乖乖地摆平。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还不能带走半片云彩的呵。就是这样,漂亮女孩照样趋之若鹜,前仆后继的;这让大林常一帆他们顿生感慨良多,只恨当年未逢时呀……
“杰少”和“斌弟”他们一干人,一上场就是劲歌热舞,人人血脉喷张。舞到疯狂时,把灯光关掉,一时间群魔乱舞。啤酒酒沫乱飞,舞池中不断传来女孩子的尖叫,到底是气急还是刺激的叫声,已经是无从考证了。
大林很兴奋,常一帆第一次见到如此骇然的舞会,觉得太疯狂了,心理接受不了,就偷偷溜到外面吸烟。路过卫生间时,虚掩的门缝,窥见两个男女正抱作一团,仓促动作,上下其手。常一帆顿时有些作呕的感觉,只想快点离开,便进去找大林和“花仙子”。
谁知刚刚霓虹翻飞,转眼间舞池一片漆黑朦胧,男男女女正如胶似漆跳着“贴面舞”哩。这种舞,常一帆见面过。大学校园里不让跳,城里舞厅是下半夜关灯,“温柔十分钟”。说穿了,就是搂搂抱抱,占占女舞伴“便宜”;当然,男女这样长期搂抱,也是会日久生情的。
常一帆和大林找到“花仙子”时,赫然发现正坐在“杰少”的大腿上,被那一帮正按着灌酒呢!
常一帆一下冲了上去,就去拉她。瞬间,被那帮人挡开。“杰少”骂道:你他妈谁呵?找死是不是……
大林在边上一直给他眨眼示意,让他不要犯浑;可常一帆不知为何着了魔似,一把推开“杰少”,喊道:这是我女朋友!“花仙子”带着醉意说,杰少爷,这个确实是……是我男朋友,我们上个礼拜……刚,刚订……婚的啦……
“杰少”朝常一帆狠狠瞪了一下,说:这“花仙子”是老子今晚上看上的,今天晚上我送她回家,你滚蛋吧!
常一帆还在据理力争,说:这不行,她必须跟我回去。常一帆瞟了一眼大林,这哥们会意,偷偷溜出去开摩托车。
“花仙子”摇摇晃晃挣脱“杰少”的箍围,叫着:我要吐我要吐……那帮人惊慌失色,纷纷躲开。“花仙子”深一脚浅一脚进了厕所,吐没吐不知道,出了卫生间门口,被常一帆拉着就往门口跑。
当“杰少”跟着一帮人追出来时,大林载着他们,早已绝尘拉风而去。“花仙子”抱着常一帆后背,喃喃着说:谢谢,谢谢你救了我……
07.尴尬的一夜
“花仙子”估计酒量不咋地,坐在摩托车后,被凉风一吹,渐渐的软在常一帆的身后。起先是她双手环抱常一帆,后面开始松了,还一路不断地喷射,吐了常一帆身上臭气薰天。没办法,常一帆只得搂着她,一边扶着车座钢把,担心她歪下车去……
好不容易给她送到医院宿舍,常一帆和大林两个扠着她,弄了半天才让她开了门,把她丢在床上,“花仙子”吭都没吭一声,昏昏沉沉秒睡过去。大林心有余悸,叹道:还好你小子胆大,英雄救美一回,不然今晚她就羊入虎口了……那个花花公子是个狠角,“花仙子”还不得花容失色?!
常一帆骂道,你们医院什么人呐,护士长怎么会招这些个纨绔子弟来玩?大林说,护士长也不是成心的,她弟弟跟那些“新新人类”是一伙的。常一帆说:还好有惊无险,这下总算是把这些“衙内”少爷给得罪透了,估计麻烦不会少的!
大林慨然,说:怕咋地?朗朗乾坤,还没王法了?走一步,看一步,你也不用担心了……
大林又带他回宿舍,把外套换了,喝了两杯醒酒茶。眼看时间不早,十二点多了。大林说:要不你今晚将就在这睡一夜,别回公司宿舍了。常一帆懊恼,说:“花仙子”吐了我一身,连我背心都有酒味,不冲一下澡,如何能入眠?不得薰死……
大林只好星夜驰奔,开车送他回公司,一路上行人车辆稀少,昏沉沉的路灯也似乎睡着了。常一帆一路提醒大林,开慢点小心安全。大林吹牛说,没事,两瓶啤酒没感觉,早就上厕所拉没了。
到了公司路口,常一帆尿急,让大林停车,掉头回去。自己踅摸到墙角,急急忙忙放了一泡尿。啤酒饮料茶水一肚子,刚才憋着,一紧张也忘了;放松下来,才觉得内急。吁了一口气,常一帆提提裤子,才深一脚浅一脚往公司门口走。
约摸拐过围墙角,离公司门口五六十米时,只听公司大门“咣当”一声开了,常一帆吓了一大跳,以为门卫老牛头提前给他开门。转念一想,不对呀,老牛头老伴殁了,回家奔丧请假一周哩。
定晴一瞧,不看不打紧,一看差点晕趴。只见“一枝花”穿着粉红色睡衣,正在铁门里边开门往外推,门外站的男子,中等身材,略胖,一转脸,常一帆吓得大气不敢出,这不是陆副局长陆家文吗?这么三更半夜来这……常一帆“砰砰”乱跳的心马上得出结论:自己撞见了不该看见的一幕,他赶紧噤声缩回墙后。等铁门“咣当”一声关上后,他还愣在墙角的黑暗处,一时不知所措,进不是,退也不是。
夜已很深了,万籁俱寂,远处传来三两声半醒半睡的狗吠声……
常一帆犹豫了很久,后悔让大林太早走,现在半夜了没地可去。进去后,万一撞见这对“野鸳鸯”,如何是好?
“一枝花”丈夫长住国外,难得一见。常一帆刚刚以为是她老公回来,差点就要迎上前去。还好男人转过脸来,在窥探左右,要不然,常一帆也没法看清是谁啊!
磨蹭了半个小时后,估计他们已经进了房间。常一帆才蹑手蹑脚,用钥匙开了传达室边门,这是老牛头给他的“专利”。为了这个便利,常一帆舍了一瓶好酒,两包香烟,老牛头才破了例。
紧张的常一帆像做贼一般,踮着脚尖走路,从门口到三楼宿舍二三十米距离,二十来级台阶,足足走了二十分钟。一路生怕磕碰弄出声响,一路又怕二楼那间宿舍的门突然打开,常一帆心都提到喉咙口,差点要窒息了……
二楼的门并没打开,起先透出窗帘和玻璃,还有隐隐约约的粉色灯光;待他转过二楼楼梯角,发觉里面的灯已经暗了,露出幽幽的,冷冷的黑色窗户。
常一帆悄没声息开了宿舍门,尽量扶着门框,最大程度让开关门的声音匿于无形。他现在不敢再去阳台水池边冲澡,只用毛巾沾沾水,胡乱擦几下,小心翼翼躺在床上,屏着呼吸,大气不敢出。
这座旧楼建的时候不短,台风来时,楼板都会摇晃。当时建时,哪有什么几号几号钢筋,都是五号粗铁线掺着低标号水泥浆,砌上砖建成的。平时隔音差,常一帆在宿舍从不敢重手重脚。就为了这,他还遭受过楼下的女领导,两次劈头盖脸的批评,说他吵着楼下人的休息,夜猫子,起居无常什么的。
今晚这情形,她准是以为常一帆回乡下老家。周末,他大都回去。不回去,也很少外出,一般猫在宿舍看书。“一枝花”肯定是认为他今晚不会回来,才有了把男人迎进宿舍的一幕。
常一帆心里暗暗叫苦,这如何是好,明天早上千万不能再碰见。只能猫在床上,不能下楼了。否则,万一撞见,岂不尴尬?!
楼下窸窸窣窣的声音,顿时,让他有了不道德的负罪感,撕了两张纸搓成纸丸,塞进双耳。
这时,楼下的声音方才慢慢远了去,好像隔得很远,断断续续,隐隐约约,若有若无……常一帆迷糊了一阵,眼皮直打架,实在睏得不行,懵懵然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日上三竿,九点多十点时,常一帆醒来。五六点天快亮时,常一帆已经被楼下吵醒。
等到楼下一对没有声音,回落平静,起床,撒尿,洗漱……常一帆再也睡不着了。他在心里替楼下的男人着急,快点离开呀,天快亮了。但男人似乎没有走的意思,又窸窸窣窣上床,常一帆想,完了,这上午什么事也做不了,干脆睡吧!
也许是昨晚酒水残留在膀胱里,常一帆是被尿急憋醒的。这让他很痛苦,三楼宿舍没有厕所,都是到二楼卫生间如厕。
常一帆披衣下床,光着脚在冰凉的楼板上轻轻挪动。停在门边,侧耳、屏息,似乎没听到楼下有什么动静。只听到,“一枝花”正在放着收录机,流行歌手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唱着爱情,要死要活的。倒是很贴切、应景的,楼下的男女不也是“暗渡陈仓”嘛,常一帆平生第一次经历此景,还真是心惊肉跳,捏着一把汗。也不知是为楼下熟悉的两个上司,还是为自己担心。反正,他醒来时,全身湿透了,尽管当时已近深秋,天早已不热了……
常一帆心想,小便拉在自己房里绝无可能。看来,冲出去,下二楼卫生间才是唯一选择!
要说怕什么就来什么,恐怕这已经成了规律。你说就那么寸,常一帆冲下二楼,正要进卫生间时,差点与正从“一枝花”宿舍出来的陆家文撞了个正着。
挽着陆局的“一枝花”瞬间惊诧,唬了一跳,脸唰一下白了,而不是红了。她飞快抽出了手,下意识揪紧了睡衣,喝道:“常一帆,你怎么在这?!”
陆家文的笑容突然凝固,僵在那不动了。
常一帆满脸尴尬,说了句:领导好领导好!说完就要往卫生间溜。
陆家文眼疾手快,一把拉住,谄媚地笑笑,讨好般说,是小常呵,大秀才大秀才!怎么,昨晚上没回去呵,我找黄经理要份材料……
“一枝花”马上从愣怔中反应过来,连忙附和,是是是,陆局很关心咱们公司,这不,一大早过来了解集中屠宰经验,等着上报省市哩……
“一枝花”结结巴巴解释着,估计自己听着都觉得多余。
常一帆连忙说,领导辛苦啦!一溜烟,逃也似躲进卫生间。在里面,只听到他们急促又慌乱的脚步声出了大门……
心慌意乱的常一帆,站在男厕所里,头乱如麻!他的心里五味杂陈,既有后悔,又有沮丧,更有恐惧。一时半会儿,理不出头绪,在厕所呆了半小时不敢出来。
快到午饭时,常一帆下楼到食堂厨房热馒头,又碰上“一枝花”。
先是她有些不自然,尔后假装不经意问他:小常,你不是回家了吗?我昨晚上看你宿舍没亮灯呵,门又关得紧紧的……
常一帆只好坦言,昨晚上参加朋友生日聚会了。朋友喝醉酒,折腾了半夜才回来……
常一帆又补充了一句,我回来时,你都睡下了,哪里会知道。
“一枝花”脸上掠过不易察觉的一凛,然后冷冷笑着,说:是嘛?以后不能玩太迟了,影响工作嘛!
常一帆一整天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他不知“一枝花”的心里怎么想?既然知道他昨晚睡在楼上,应该不难猜到楼层的隔音……常一帆顿时有一种不祥预感,这到底是给自己带来福还是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