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命运不是辘轳
留任下来的日子过得平淡无味。说实话,常一帆是个凡人,是凡人都会有七情六欲,都会有情绪波动。李季警告他,你这文人性格,现在不要患得患失,走另外一个极端。
学长跟他长谈了一个晚上,把三年来的施政“路线图”捋了一遍。最后,李季承认他的思路是对头的,但为啥效果大相径庭,问题出在哪?两个人辩论半天,常一帆勉强认可学长的观点,不讲求策略,没有通盘考虑,操之过急,急于求成,这是他“走麦城”的要命问题。
除了这个,李季还说他不够接地气,农村工作不同于机关,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老乡长的工作没做好,反而成了对立面。这是很忌讳的行为,等于不断给自己挖“坑”,临了自个往里跳。学长评价四个字,绺由自取。
是也罢,非也罢,都是过往历史,这一篇终究是要翻过去的。常一帆颇觉委屈,我这不是想做点事,有错吗?李季默然。
临别之际,学长反复交代,不要把失落情绪带到工作中,正确对待进退留转很重要。上上下下都在关注你,再不能授人口实了……
常一帆嘴上应着,心想,难不成我还要兴高采烈,满怀豪情吗?那不成神经病了。
新乡长刚刚上任,生态产业化、旅游业开始步入正轨,紫木的未来属于他们。常一帆有意放手让他们去干,自己需要喘口气,也冷静下来想想,今后的路怎么走?首当其冲的是个人问题,再不考虑,就成大龄剩男,“土石王老五”啦!
表哥打电话催了几次,终于把相亲定了下来。
常一帆说:“表哥,我一个人到中年的老男人,没什么可张扬的,别整得跟乡下相亲一样……”
表哥胸脯拍得啪啪响,说道:“妹夫,我办事你放心。能那样吗?咱大小是个书记,雅点,雅点是必须的!”
表哥的“雅点”,最后就安排成饭局,这也是他最擅长张罗的。李红梅自然要来的,对象是她闺蜜嘛。还有谁,峰哥,红梅二哥,大林,反正是常一帆这几个兄弟都给叫来了。
常一帆偷偷把表哥拉到一边,说:“我的哥,这是相亲,不是定亲!成不成还两说哩,你把我的兄弟们都整来,要是不成,让我脸面往哪搁……”
表哥满不在乎,说“成,成!怎会不成呢?妹夫,我刚才偷偷问过她,人家抿着嘴笑,对你印象好着呢。”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这货的水平就是这样,真不知他那传媒公司老板是怎么当的?!其实也不足为奇,现在不是很多老板外行,但员工内行就可以了,照样搞得风生水起。
女人三十七八,看起来更显年轻点,瞧得出来,她很会生活也懂得打扮。虽然穿一身职业装,但领口只加系一条彩色丝巾,便全身靓丽起来。
席上,李红梅笑吟吟不说话,只拿眼不经意瞟一下常一帆,示意他主动点,给女人夹菜。常一帆别扭,有红梅在,他多少有点放不开。
从峰哥开始,兄弟们轮着吹,快把常一帆捧上天了。急得他慌忙制止,红着脸分辩道,过了过了,本人没那么优秀,凡人一枚,凡人一枚!
李红梅说,一帆书记好不好我们心中有数,不好能介绍给我闺蜜吗?再说了,咱琳琳也是大家闺秀,贤惠淑女嘛!
女人叫崔琳琳,父母也是外地迁来的,只不过她从小在本地长大。女人先是有些忸怩,后来才逐渐大方起来,一一敬酒,红酒半杯半杯,也不多喝,恰到好处。惹得那几个酒鬼兴奋异常,纷纷起哄,让常一帆跟她喝交杯酒。常一帆推脱,说我自罚三杯吧。女人怕他喝多了,大大方方说,不就交杯酒嘛,我喝……大家一阵欢呼,常一帆也只好硬着头皮上。凑近交杯时,女人雪一样粉颈飘过来淡淡的香水味,让常一帆敏感一凛。这个味道已经好久没有闻到了,以前自己埋头苦干,都忘了人间烟火气息。生活,总归要回来的啊!
跟崔琳琳处了一段后,常一帆感觉还不错。毕竟是体制内的人,理解基层加班加点的事。周末时不时过来给常一帆的小套房做做卫生,洗洗涮涮,小套房一改原本邋遢样,变成了温暖整洁的小家。常一帆很满意,心想这才像个家的样子。左邻右舍都知道他新处了对象,纷纷道贺。
两人都是过来人,处了半年后,就住到一起了。琳琳上班时住自己房子,上班近。只有周末,常一帆下山回家时,才过来小套房住。乡长开玩笑说,书记,新婚呵,这是大事,不能让嫂子独守空房。这么着,周末你尽量回去,你的班我来顶!常一帆说,那就辛苦你了,谢谢!要是前两年,他断然不同意。那时的他,棱角分明,凡事都想自己做,不想欠谁的情。李季说,不要锋芒毕露,处处争强,有时示弱也不失为一种明智。现在,常一帆感受到了……
平静的生活,按部就班的工作,这种状态让常一帆很知足。崔琳琳意思让他过去她那住,房子大点。常一帆没有答应。他有自己的考虑,男人嘛,总是要一些面子的。他才不想靠女人过日子。
两人现在基本上处于“无证驾驶”,琳琳试探问了几次,常一帆总是推脱,谎称要上报批准。其实,还不想去登记结婚,是他心里有阴影。通过与廖家的结姻,他对婚姻的恐惧感还没完全消除。心里还是想,再处个一年半载看看……
常一帆渐入佳境时,表哥来电话了。问了一通两人情况,说你们结婚时,酒席我包了,这媒人是本人做嘛!常一帆笑着拒绝,表哥客气了,这点钱我还是有的。再说了,这又不是初婚,就是两边亲戚叫来,摆两桌,找个小酒楼就行了……
表哥还嚷嚷,这怎么行?不行不行……
常一帆知道这家伙今天来邀功请赏,一准有事求他,便直接了当说道:“表哥,有什么事说吧。”
表哥在电话那头客气一下,说:“总麻烦你,不好意思啦”。
这家伙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他不知从那打听到省里一家国企的老总,是常一帆大学同学的岳父。而且,这个同学还是常一帆上下铺的兄弟。他说国企最近正在策划一个大型文宣活动,表哥的传媒公司有意参与承办。想让常一帆给同学打电话,介绍他拜访老总。
常一帆顶厌烦表哥找他,这货在商言商,无利不起早。总是利用人赚钱,没办法,媒人其实是红梅,胜利果实却被他“窃取”了。常一帆拗不过他,给同学打了电话,强调是一般亲戚,只要介绍一下认识,成不成不要去干预。同学说,好的好的,心里有数。
山区进入秋季,是一年中最缤纷多彩的季节。游客络绎不绝,纷纷涌来赏秋游玩。这个季节风高物燥,下半年又干旱少雨,常一帆来紫木几个年头了,深感危险逼至,马虎不得。他交代乡长,一定要让包片干部下村,检查森林防火。特别是各村的防火隔离带要落实好,涉及景区范围的,必须协调旅游开发公司做到位,监控游客不能野外生火。这是硬任务,要打十二分精神盯着!
不曾想,怕什么来什么。
周末,常一帆下山后,刚洗完澡,正接过琳琳盛好的晚饭刚要开吃,电话响了。周末,晚上,他最害怕乡里的值班电话。一接,坏了,出事了。
值班人员报告,隔壁县的山火烧着,蔓延到紫木的山界。今天刮的是西北风,粗略估计,再有两个小时,如果没控制住,就要烧到紫木乡了。
常一帆撂下饭菜,拎包就走,琳琳慌忙中塞过来两个包子,他一边啃着一边打电话叫司机,接着又通知乡长,马上召集乡、村两级所有的干部,集结乡政府,他马上赶到。
平时一个小时的山路,司机用了四十分钟赶到。司机小景边开车边嘟囔,埋怨值班人员不早说,晚上赶盘山公路,提着脑袋转方向盘。常一帆心里着急,喝斥他废什么话,专心开车。他可不想还没上山,折在山沟沟里去了……
一百来号人集结待命,各村都带了三五个经验老道的山民。家伙什齐全,镰刀斧头,打火的棍子上都绑了皮革,外匝细细的铁线。手电筒是必须的,食堂给所有人发面包矿泉水。有的干部饿着肚皮,拿过就吃。分管领导喝到,悠着点儿,别全吃了,关键时刻留着点!
分组朝四个方向进发。远远望去,漆黑的夜空有一片特别红亮耀眼,升腾起阵阵浓烟。队伍里有人惊呼,乖乖,烧红半个天边哪!
走了半个小时后,接近火场。还有几里路,已经能隐约听见树木被火魔撕啃的“哔哔剥剥”声响。火龙狂舞,山风呼啸,已经把山路照得通明,阵势十分吓人。
刚分配来的大学生哪见过这个架势,走着走着,一直往后缩。常一帆打气说,别怕别怕,跟着老同志,顺风打,不能逆风!从山上往下打……
山火所过之处,风卷残云,转眼之间,青翠的山林转为厚厚的灰烬,再青的树也能烧着,那青生生的树烧了,发出哔哔剥剥的声响,炸开裂缝,火花四溅,甚是吓人!
常一帆在山区工作多年,打山火每年都有,已经处乱不惊了。
经过几个小时奋战,总算把山火阻止在西北隔离带之外。从山上顺风往下打,山火速度慢,容易扑灭。到夜里十一点左右,除了几个人在山坡上巡查,怕“死灰复燃”外,其余的人都在一个缓坡上休息。
若隐若现的火光,照出每个人都是乌不溜秋的。有人在喊常书记,一个一个找,常一帆叫道:“我在这哩!”把矿泉水瓶往上举了举。
分管副乡长过来说,刚才有村民反映,南边也有一个山坡有火光,怕是邻县“死灰复燃”又烧过来了。常一帆说乡长呢?分管领导说正在组织一个组准备过去,常一帆说他刚来没什么扑火经验,还是你去吧!
分管领导领命而去,带了一组十来个人。
这边火场正在清理,乡长和林业站摸黑测算过火面积,还好,烧了几十亩。今晚如果稍微不果断,恐怕就要烧掉半边紫木山地。
半夜正要打道回府时,风向开始逆转。从西北风转东南,村干部中有老人在喊,风向转了,副乡长那边麻烦了!
常一帆让站长赶紧打电话提醒,山里的信号差,电话一直打不通。
常一帆和乡长商量一下,让武装部长再带一组,半路拐道前去支援……
谁知这个风向不知是什么妖风刮得凶猛凌厉,副乡长他们那组出事了!本来他们已经扑灭火势,正撤到平坡“观母”草丛边上休息。转风后,死灰复燃的火苗迅速窜开,转眼之间把他们包围。这个“观母”草长势高,一丛丛一片片,像江边的芦苇。
他们撤退在此已是“大忌”,又碰上风向逆转,团团烟雾把人薰得晕头转向,四散乱跑。结果,到后来一清点人数,少了两人。一个村干部,一个是文技站刚来的大学生。
常一帆一听出事,烧死两个人,急火攻心,栽倒在乡政府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