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赶路人(小说)
散淡阿迪
上篇:初出茅庐
01.伤感“毕业季”
常一帆在交完毕业论文后,心情一阵轻松。从中文系办公楼下来,他漫无目的闲逛,四年时间,从宿舍、教学楼到系办公室这条林荫小道,他不知来来回回多少趟。平时不觉得有什么出奇,可交完了毕业论文,又顺利通过答辩,意味着毕业季真正到来了。常一帆忽然觉得小道两侧的行道树是那么笔直,楼梯边三角梅开得灿烂无比,像是一团火在阳光下漫舞。他知道,自己有些不舍,有些留恋这个校园生活了。人都是这样,拥有并不珍惜,失去才觉可贵。剩下的不到两个月时间,毕业鉴定,毕业分配都是校方的事,但也是毕业生们最关心的。俗话说,九十九拜都拜了,就差一哆嗦!常一帆喟叹,只有几十天时间了,过后,自己行走在这条林荫道上,感觉的滋味肯定是两样的……
这是一九八八年的初夏,欲暖乍寒。滨城大学校园里弥漫着复杂的气氛,既有毕业季的期待,又有分别的伤感。平时不敢表白的学生,忽如一夜梨花开,纷纷壮着胆子发起冲锋。于是,男男女女像禁锢已久的神兽,一冲出即不可阻挡。已谈的未谈的,刚谈的,羞羞答答,半推半就,整个校园弥漫着爱的气息。暮色四合之后,你随便穿过校园的每条林荫道,都会发现树后草丛影影绰绰,窸窸窣窣作响。
常一帆到校门口寄完家信后,路过电话总机室。肖红妮戴着耳机正百无聊赖朝窗外观望。看到常一帆踢踢沓沓走过来,向他努一下嘴。常一帆本来想快点走过,没想到被她目光“截了胡”,心里不由咯噔一下。不想见偏碰见,怕什么来什么。
常一帆自然知道肖红妮的“暗号”示意什么。他叹了一口气,转身拐上斜坡,在校医院右边小树林边上停下。环顾四周无人后,常一帆闪进了小树林。在一棵相思树的树穴小洞里,常一帆掏出心形纸条,他不用看都知道,红妮又约他老地方见!
这个小树林是校园的边角地,校部为了给医院增加点绿色,迟迟才种上树。也不是什么名贵的树,柠檬桉,台湾相思树,都是杂树。面积小,树又杂,地又偏,园林队就没用什么心拾掇,树下的杂草丛生,感觉有些荒芜了。
当初常一帆并不知道这里有个隐秘的“三角区”,还是肖红妮带着,尾随而来的。校医院说是“医院”,其实就是个门诊部。晚上除了值班医生的房间亮灯,整座楼都乌黑着眼晴。这样,边上的三角绿地更显得隐蔽而神秘。有一次,在这里,常一帆与肖红妮缠绵完后,发现眼镜找不着了,两人黑灯瞎火摸半天,才在肖红妮屁股下找到。眼镜架早已“香消玉殒”,常一帆啼笑皆非,说这地真是黑呵,干脆叫“黑三角”吧!
肖红妮不是本地人,她还没念到中专毕业,补员顶替老爹,来滨城大学。老肖头是学校车队的队长,常一帆入学时还见过退休后的老肖头,在车队的车间忙活。辅导员说老肖师傅车技好,人随和,不像车队年青司机骂骂咧咧,横得很。那时,新生“菜鸟”的常一帆,身上的土味还没脱完,压根不认识肖红妮。在宿舍里,有听学长说过,总机室小妞身材很惹火,走路除了头不摇处,从上到下,各个部位都在晃动,看了会让人流“鼻血”。
听过也就听过,常一帆没有多想。入学刚半年,兴奋劲和新鲜感还没过去;想想,自己从偏远的樟县考到省城来,一届高中文科班,也就上线录取十来个人,三百多人呐,是不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家里人自然高兴坏了,几个姐姐、父母亲忙着张罗。虽然说是到省城读大学,可他是柳树湾第一个大学生;族里叔伯婶娘,家家户户煮“点心”送来。常一帆事后想,他长到十八岁,吃过的做客“点心”也没那几天多。
大学生活乐动又充满活力,常一帆每天都过得很充实。他觉得兴奋,不单是念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中文系,而是学校那浩如烟海的中外古今名著让他欣喜若狂,如饥似渴扎进了图书馆。
八九十年代,那时彩色电视机还是稀罕物。中文系一台电视机被资料室胖子“眼镜”死死把持着,只有周末偶尔开开。那时风气好,学校没什么人谈恋爱,只有高年级学长学姐敢并肩而行,连亲密牵个手都很难见。
一到夜色降临,所有学生只有两个方向:教室和图书馆。偶尔有愉懒的学生,辅导员和生管老师值班巡查,在宿舍睡懒觉的,一律操场罚跑五到十圈。久而久之,谁也不敢不上晚自修了。
头两三年,常一帆已经把入学开列,拟阅读的名著,读完三分之二。读得多了,又在校学生会“绿草”文学社帮忙,常一帆开始文学创作,仗着自己有些文学功底,他大胆向报刊投稿。而且,居然发表了,从此一发不可胜收,稿费收入使他成为宿舍和班上的小“财主”,大三起,基本上没用家里的生活费,同学们也没少揩揩他的油。
大学三年级时,学校开始招研究生。二三十个外省来的硏究生,居然在滨城大学掀起一股“旋风”,仿佛一夜之间,整个学校苏醒过来了。校园开始风行“集体舞”,“交谊舞”,小食堂在晚上经常被改造成舞厅,五光十色彩灯忽闪忽闪,扑朔迷离,把师生们勾得神不守舍,晚自修的制度一夜间“土崩瓦解”,老师们也是睁一眼闭一眼了。
常一帆是在打长途电话时,认识肖红妮的。妹妹来信说,父亲上山砍柴摔断了腿,常一帆着急想问伤重不重,写信来回太麻烦了,就花了两块钱打了一通长途电话。电话先是打到大队部,队长让人叫妹妹和母亲;起码等了十几二十分钟,母亲和妹妹才气喘嘘嘘赶到。常一帆把省城骨科医院的情况说了下,母亲决定不来了,还是在镇上医院正骨……放下话筒,交费时,常一帆有些惴惴惴不安,时间等这么久,通话才两分钟,怎么算?
肖红妮起先冷若冰霜,后面听着听着,脸上有了笑意。常一帆嗫嚅着问话费时,她板着脸,看计时器:足足二十五分钟。常一帆的脸“唰”一下白了,差点没晕倒。二十几分钟,什么概念?起码要五十块钱长途电话费。
肖红妮见他脸都吓青了,甩一长辫子,赶忙站起来,笑着说:开玩笑啦,我知道你们学生不容易,让交换台总机先切换别人通话,算你实际通话时间,三块钱!有吧?
常一帆脸色由白转红,不好意思慌忙说,有有有,谢谢老师,谢谢老师。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常一帆对学生们评论总机室小妞是“冷美人”的肖红妮,多了些好感,觉得她也不冷嘛,长辫子垂及至腰,高挑个,身材凹凸有致;关键是体谅穷学生,有人情味嘛……
常一帆第二次与“冷美人”面对面时,是在小食堂的舞会上。系里在五四青年节举办“青春的旋律”交谊舞会,邀请了一批青年女教工,包括校医院护士,校幼儿园老师,肖红妮也在邀请之列。
那天晚上,气氛相当热烈。中文系团委为了筹办这次舞会,特别组织单身教工操练多次,怕气氛不够活泼,辅导员把常一帆他们一干学生干部也都拉来了。
“嘭嚓嚓”几轮过去,肖红妮娇喘吁吁,坐在场下休息。恰好座位就在常一帆旁边,今天老师多,常一帆就不敢上场,怕喧宾夺主,抢了男老师的风头,就不好了。他见肖红妮坐下微喘,顺手倒了一杯水递过,“老师,请喝水”。
肖红妮扭头一看,笑着说:“是你呵,你不就是那个打电话的常…常什么帆?”,常一帆谦恭站起来说,谢谢老师,我叫常一帆,中文系学生会的,大三学生。
肖红妮很兴奋,笑着说:对对对,一帆一帆,我记起来了……
场下休息时,不断有教工学生过来邀请她上场跳一曲,肖红妮都婉拒了。扭过身子,前倾上半身与常一帆有一句没一句聊天,惹得舞场里大家目光齐刷刷聚焦过来,常一帆紧张得出了汗,如坐针毡,过了不会儿,找个借口,逃也似溜出小食堂……
收发室大叔,听说家里有事请假回去。校部收发室工作暂由总机室肖红妮代管,总机室小妹负责值机。
校门口收发室来了“冷美人”,大学生们蜂拥而至,有事没事都往收发室凑。
常一帆本来就是这里的常客,这下子,来来去去,次数多了,他写作投稿领稿费,在肖美人面前已经是没有秘密可言了。
周末,常一帆闲来无事,想上街遛达遛达。坐八路公交车出了学校,还不到两站,他在车上就瞧见肖红妮蹲在路边,捣鼓她的小“座骑”,一辆粉红色女式自行车。估计应该是链条乱了,掉缠在起,动弹下得。常一帆赶忙在前面一站下车,折返步行两百米。
待来到肖红妮面前时,只见她一只雪白手绢已成油黑的布条,链条还是缠在一起,动弹不得。哭丧着脸的她,凭空出现的常一帆,让她欣喜异常。
“你怎么在这?”
“我坐公交车经过,这不看到了。怎么啦?”
“估计链条松了,掉齿缠住了……”
“没有工具,没法弄呵。”
“那怎么办?不能丢在这吧……我这辆小跑车花了我快两个月工资买呵!”
“这样,这里全是厂区,干脆,我扛到前面两三站,有街区修车店……”
“那……好吧,太谢谢你了,常一帆。”
……
结果,那天修车店生意好,师傅让肖红妮下午三四点过来取车。肖红妮执意要请常一帆吃沙县小吃,常一帆笑笑说:肖老师,前次领稿费汇款单时,您不是说我要请客吗?正好,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我请你……
肖红妮让常一帆不要叫老师,说我就是一职工,什么老不老师的,愧得慌。我也大不了你两岁,叫我红妮吧,自然些。
最后,还是红妮坚持,说是他爸退休前给她买的小套房,楼下有家小吃店,都是家常菜,味道不错,价格公道。
结果两人喝了几瓶啤酒,摇摇晃晃搀扶着上了肖红妮的小套房,直到第二天周日上午才醒来,常一帆原本滴酒不沾,昨天不知怎么了,鬼使神差大杯豪饮。
望着躺在自己身边,露出雪白酥肩的肖红妮,常一帆顿时懵了。他竭力在脑中复原昨天的情景,但头痛欲裂,记忆的碎片成串嗖嗖掠过,完全没了连贯的情景。常一帆说,完了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