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小树林你和我红红心
天空漫撒蒙蒙细雨,好似牛毛麦芒,这般春雨不挡人不阻路,是庄稼人的最爱,雾沙沙的夜幕降下,白日寂静闷热的山林开始喧腾。
水泥小路只通到山脚下,曲亦良一行五人下了车,良爸叮嘱梅奕、单雨婷只可在山坡上、山脚下活动,最多只能到山顶处,千万不可越过山顶,翻过山去,山的那边林高石乱,夜间不是好去处。
至于曲亦良,没人管他,倒是良妈随口下了命令,让他不要玩得太疯,跑得太远,照看好两个师姐。
说罢,良妈和良爸结伴,闪入不远处的山林,几个呼吸功夫,便隐入其中,梅奕则催促曲亦良赶紧示范,不要耽搁她赚外快,曲亦良发现梅奕的眼睛,竟比她头戴的那盏能直射300米的头灯还要亮。
于是乎,曲亦良领着两个师姐,钻入小树林深处。
三束光在水雾里前行,时而分,时而合,时而交缠搅扰,时而平行抖动,枯枝败叶被踩踏地簌簌作响,腐殖气味从她们脚底下被挤出,林间不比旷地,才走了几百米,三人俱都热汗淋漓。
梅奕与单雨婷互相搂着,紧紧跟在曲亦良身后,互相给对方撑腰打气,走着走着,曲亦良突然抬手,止住了三人去路。
只见曲亦良用脚踢翻一块表面光滑的半大石头,果然在石头下面发现了目标,还不止一条,他龙行虎步地抢了几步,啪啪两脚,一脚踩中一条,第三条想跑,急得他赶紧招呼梅奕:“梅师姐,踩住,踩住,别让它溜了。”
梅奕闻言,壮起胆子,狠命重重踩下,待曲亦良随手拿筷子捡起前两条,丢入桶中,转过身来,三束光汇成一束,落在梅奕那只深陷的脚上,单雨婷惋惜道:“师姐你太用力了!只怕是踩死了,不值钱了!”
曲亦良一面搬开梅奕的脚,一面笑说:“不妨事,死的活的一个价。”
梅奕撤开脚,那条红头红尾,身体纤长,前后有须,身披黑甲,身下对称着长满了密密麻麻腿脚的家伙,顿时活了过来,曲亦良夹起它,介绍道:
“这玩意是一味中药,应该叫蜈蚣,是不是学名我不知道,反正平常我们都这么叫。身体粗的红头,药用价值高,故而也贵些,身体细的黑头,价格只有红头的一半。我小时候,红头两块,黑头八毛或一块,现在听说翻倍涨了,红头不论大小,四块一条,黑头大小不论,一律两块。你们瞧,就在刚刚,随手就捡了十几块钱。”
曲亦良又给梅奕介绍了蜈蚣的某些习性,听罢,梅奕兴奋地跑开,不一会又兴高采烈地招呼他和单雨婷,献宝似的得意地举着塑料桶,桶底密密麻麻的至少有几百条,红的多,黑的少,算算至少一千块。
单雨婷眼中流露出满满的羡慕,瞅了一眼便发狠,干劲十足的捡起来,曲亦良盯着这一幕直摇头,单雨婷看起来柔柔弱弱,文文静静,实际上心里十分要强,从来不甘落后。
半个小时后,梅奕又捡了几百条,曲亦良一心三用,一会儿要喊一声让梅师姐不要走远,一会儿又要看看单师姐在哪里,还要顺手捡起不幸从他眼前路过的蜈蚣们,所以他只捡了几十条红头。
单雨婷捡着捡着,到了一个树趟子,便停了下来。
这里,十几个平方的山坡上,没有一棵树和大小藤曼,只生长着低矮的不知名杂草,其间躲藏着几块片石,历经雨水的冲洗,石面上出了几根枯草,别的一尘不染。
她寻了其中一块,席地而坐后,便抬头一直瞅着晦暗不明的夜空。
曲亦良正想过去寻她,才迈了几步,便被从一旁闪出来的良妈叫住。
良妈笑着说:“混小子,你是老娘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能不知道你?你就是不告诉我,我也能猜出是哪个!”
良妈一边说笑着,一边朝着那树趟子努嘴,曲亦良盯着单雨婷下意识默默点头,良妈叹了口气,又道:
“其实,当初你爸说得也没错,他也是为你们两个的未来打算,固然小单姑娘为了你个臭小子义无反顾,但也不能一直这般僵着。你就是不考虑我们抱孙子的心情,起码也要对得起人家姑娘,给人家一个家!”
曲亦良记忆深处,闪过几个深藏的画面,随后他回答良妈说:
“我相信他的初衷肯定是为我好,但他不该逼我。我的人生有两件不可或缺:一是戏,二是她!我无法接受的是,他打着为我好的名义,逼着我同时割舍人生唯二的不可或缺。”
良妈心里很痛心,原本认为曲亦良有所成长,不想听他方才所答,和当初几乎一模一样,便忍不住笑道:“人生唯二?你小子一不能保住剧团,二无法公开你和小单的关系,你有什么资格谈人生唯二?”
这么夹枪带棒的一番话出口,良妈就已经做好曲亦良当场翻脸的准备,哪怕今夜恼了他,也要当场骂醒他。
良妈等啊等,终于没等来心中所料想的回应,反而觉得奇怪。
曲亦良一反常态,平静地说:“我正在和她以及槐姻剧团的所有人,努力地拯救槐姻!当然在传统戏剧无限式微的今天,显得是那么不合时宜,那么不识时务,随时可能遭遇失败!保住剧团,她就能留下,保不住槐姻,她只有选择离开。请你们,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证明我有资格说出‘人生唯二’!”
良妈听完,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不管怎么说,你总算是成长了一些,虽然不多,但是喜人!然而,你不要忘了,你舅妈那个四平调中心,靠着半官家的背景,都活得朝不保夕,槐姻一个纯民营的剧团,想起死回生,难呀!”
母子二人又闲聊了几句,良妈才闪入另一旁的山林,曲亦良听得单雨婷哎呀了一声,忙向那树趟子跑去。
此时,夜空,不再阴云密布,冥昧不明,山中的天气就是这般变幻莫测,时常东边日出西边雨,让人捉摸不定。
曲亦良终于赶到,急切忙问:“怎么了?该不会被蜈蚣咬了吧?”
单雨婷闭着眼睛,指着那片石下方不远处,曲亦良取下头灯,拿在手上,直照而去,那里只有几株草,草棵外尚还飘着半截流动的素色丝带,原是一条通体灰白的长虫过路。
想了想,他取笑她说:“想是白蛇来找你这个许大官人,哪知你这大官人已经变了心,不仅认不出她,还狠心赶她走,你可要当心,没准这附近还有一条青蛇,当心她掣开两柄宝剑戳死你这个负心的许郎!”
单雨婷睁开眼,质疑道:“我虽扮过很多小生,但貌似偏没演过许仙!”
曲亦良直接反质疑说:“你还真是健忘,有一次你们越剧和婺剧搞了一场全明星版的《白蛇传》,我不仅到现场看了,还揍了一个人呢!你不会真忘了吧?我可是为你动的手呀!”
单雨婷咯咯窃笑,嗔了他一眼,笑骂:“呸!粗鲁的莽汉。”
她笑,他跟着笑。
他低下了头,她羞红了脸。
曲亦良为了捉弄她,一把抢来单雨婷身后的塑料桶,灯光一照,见桶底空空如也,满打满算也就十几条,还一半红头,一半黑头,和梅奕比起来,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可算一天一地。
正打算好好打趣她的曲亦良没想到,单雨婷突然惊呼一声,忙弯腰捡了起来,原来她先前坐的那块片石上,突然爬满了蜈蚣,一片红,密密麻麻,几十条起。
单雨婷一把扒开碍事的他,只顾捡蜈蚣,此刻的曲亦良总算明白“见钱眼开”是什么样的了,就连那放光的两只眼睛,与梅奕简直一模一样。
他刚要开口喊梅奕过来,单雨婷当即无理阻止说:“先别喊,让我先捡,等我超过她捡的,你才能喊她!”
第一剪子夹两条,第一剪子夹三条,第三剪子夹五条,一波过去来第二波,第二波过去,第三波接踵而至------
单雨婷夹得胳膊酸手疼,再看桶内,已经看不见桶底,蜈蚣挤蜈蚣,足有小半桶,红的多,黑的少,起码能卖六七千块。
曲亦良跟在她身后捡漏,随手捡了也有几百条,虽然也有漏网之鱼,而且不在少数,但是难得见单雨婷这般小气,像个孩子似的,故也不喊梅奕,只盯着手忙脚乱的她傻笑。
单雨婷拼命甩动酸疼的手,眼睛里根本没有曲亦良,只有扑面而来的红红钞票,被汗水沾湿的眼眸闪耀着神彩,嘴角笑开了花,说:
“小二,要不咱先把剧团关了,再把李老师和王老师也接来,按照这架势,一晚上起码两三万块,要不了三两个月,团里资金的大窟窿不就堵上了吗?”
单雨婷说得热闹,前景大好,然而熟知内情的曲亦良,不得不给她浇一盆凉水,因为她乐观过头了。
曲亦良笑道:“我的好师姐哎!长得美,不是你的错,但想得美,就是你的不是了!这晚上捡蜈蚣,就像买彩票,全靠‘碰’!365天也就能碰上一天两天,这还算幸运的,倒霉的,一条都捡不到!你刚刚碰到的情况是例外中的意外,还想天天碰上,现实里没有,梦里也不一定有!”
单雨婷就是不信,偏犟说明天晚上她要再碰一次,给曲亦良看。
几人下山回家,她收获最多,自是十分高兴。
回程路上,单雨婷竟和梅奕抢着挤驾驶座,着实让曲亦良小小得意一回。
是夜,梅奕、单雨婷做了类似的梦,红红的蜈蚣,红红的票子,红红的两颗心。
第二天是周日,曲亦良领着两位师姐去看了外公外婆,两位老人一会儿搂着曲亦良哭,一会儿又一人一个拉着梅、单,乐得岂止像个孩子?
直闹到这天傍晚,三人才转回良妈和良爸家。
天又黑了,曲亦良再三强调白天晴了一整天,晚上捡不到蜈蚣,单雨婷和梅奕都不信,非逼着他开着三轮车载她们再去一趟。
结果,三个人只得了两条蜈蚣,一条红,一条黑,合计六块钱。
单雨婷方信曲亦良昨夜所言不假,梅奕则大呼后悔,懊恼昨夜为什么要睡觉,干吗不在小树林里待一整夜?
第三日,周一,是个比昨日还要好的晴天。
良妈非往车里塞一个小桶,里面是一条擀面杖粗细的野生黄鳝,说是昨日捞塘泥育秧苗的时候,良爸亲手逮的,曲亦良嫌麻烦不想带,良妈却说是给他两个师姐的回礼,逼得他不得不带。
临上车前,曲亦良盯着眼巴巴送儿子远行的父母,以快到烫嘴的速度,说:“妈、爸,照顾好自己,我会常回来的!”
良妈和良爸都愣了,直到车开出了几百米,良妈才大声笑道:“臭小子,我们不欢迎你一个人回来!想回来的话,起码得一对!你要是一个人回来,我们可不认你!”
良妈、良爸也不管她们听没听见,只顾呆立原地,一直到车尾的残影散去,才转回小院,不久,小院传出笑声与哼曲声。
当天晚上八点,小品连续剧《欢乐饭米粒》第一季正式上线,各个平台上“常回家看看”的蓝标号,开始有人关注和有了热度。
又一个周六,晚上,槐姻剧团的第一场小品剧直播演出,即将开始。
曲亦良穿着那身物业副经理的标准西装,左胸前别着标识“002”的胸牌,一如既往地又正又帅,伴着赵刚子的专属BGM,翩翩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