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春。
袁燿正和诸葛瑾、刘馥、邓当在对战事做着最后的商讨,孙策的捷报昨日才传来,而他们也打算在这几日就启程。
实际上这最后的商讨也不过是和兵员的分配和安排罢了,但袁燿毕竟是第一次组织如此规模的作战,还是得再三思考一番才可安心。
这时,鲁肃和刘晔也走了进来,他们先是朝袁燿行了一礼,随后鲁肃开口道:“公子,黄先生那里又选了两百精卒于我们,如今除去师将军帐下军士,军内共有五曲一千人。”
“师将军帐下共有五千精锐,加上我们那一千兵士,就是六千人。按诸葛太守最初的求援信,朱皓之兵力号称过万,但如今战况焦灼,想来最多不过一万久战之军。”袁燿听了鲁肃的报告,随后点了点头,“劳烦鲁兄了,我在东城已经叨扰了你太多,如今南下豫章还得再麻烦你一次了。”
“公子这话说得太过见外,你为我东城百姓肃清弊政,扫除跋扈,我理应前来助你。”
“好。”袁燿起身,然后忽然提剑扫视帐内众人,“即日起鲁肃、诸葛瑾、邓当各领一曲,我再亲领二曲,编为一部……”
随后他又神色复杂地看向了此刻一语不发的刘晔,“再擢刘晔为参军,可有异议?”
对于刘晔此人,他其实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为好,他的底细袁燿并不清楚,他是否真的心属于袁氏,他也不清楚。只不过他确实机敏多才智,与刘馥、袁涣这种主理政务之人相比,他更符合“谋士”这一形象。
而在他的话音落地时,刘晔也随着鲁肃等人缓缓躬身,“谨唯公子是从。”
“还叫公子?”袁燿嘴角一动,笑着看着众人,然后拨动了一下腰间的绶带,“以后以军职相称,呼我为校尉。”
自打他来到这个时代,并深入参与了军中事务之后,才真正发现整个汉末的军制的确混乱不堪,像师云名义上是一杂号校尉,但却统领着五千人之军,孙策名义上又代领着殄寇将军一职,在没去历阳之前手下也不过千余卫士。不过眼下不管那么多,这个校尉够他用了。
“是,公子!”
“……罢了,你们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了。”这几个月过去,他感觉“公子”这个称呼对他而言如“明公”之于曹操,“至尊”之于孙权,“主公”之于刘备了。
“公子,咱们都有了军职,那元颖作何安排?”鲁肃忽然看向此刻神色恭谨的刘馥。
“这你就放心吧鲁军侯,以元颖之才干我自有他用。”
“是啊,刘君还要替我照看阿亮呢。”诸葛瑾笑着说道。
“除了阿亮,还有戚奇。”鲁肃忽然有些严肃地说道。
“戚奇?他有甚么值得浪费精力的?我已经表明我姊夫给了他一个闲职,又送了他一套宅子,如今他纳了两个美妾,不知道生活多么自在逍遥。”袁燿笑了笑。
“哦,那不就相当于骗了他,这也不算什么高官俸禄啊!”鲁肃微微蹙起眉头。
“骗又如何,这帐里的哪个人不是我‘骗’来的?”袁燿听后当即大笑起来,而帐内众将听后也忍不住笑了出声,“总而言之戚奇应当知道他已无路可走了,从他害怕州郡问责的那一刻起就应该知危思退了。”
“东城这事,也算是暂且落地了。”刘馥点了点头,“等公子此番凯旋而归,我们再回东城看看吧。”
“嗯,我也要看看曜卿治下的东城会是什么模样。”袁燿心想他又不是孙策那种猛将,战法凌厉,此去豫章没有几个月肯定是回不来的。
“哎,怎么还没开战你们就想着功成身退了?”鲁肃打趣着袁燿和刘馥,“如今还是先想想渡江之事吧。”
“是啊,我们虽然带了不少工匠,但手下军士水性如何还不好说呢。而且这次是六千人,而不是一千人。”诸葛瑾颇为担忧地想道。
而邓当则在这时拱手道,“等到了长江一带驻扎,只需多加操练,涉水渡险,应当不为难事。”
“将士水性不足的问题我自有方法解决,如今有些困扰的还是群聚于彭泽一带的水贼,以及巢湖一带的豪强……”袁燿指了指地图上的彭蠡泽和彭泽县,“侦查队或许能与这群人取得联系,若许以重金能服众,那不过是小事一桩,但有恐他们反复无常啊。”
他并非是畏惧这小小水贼,只是水战实在不见得是他的强项,或者说整支军队的强项,不然他也不会将希望寄托于弩机身上,就算能击溃这群不安分的水贼,但多少也要折一些兵士,这总归是不利的。
而刘晔和袁燿的想法也大差不差,他以为只有保持高昂的士气渡江而下,才能快速地在豫章站稳脚跟,但眼下还是不能太过纠结此事,否则主次之轻重不明,反而酿成大祸,“公子说得不错,水贼狡诈,反复难养,所以不得与之太亲近,但也不可太疏远,其实这等乌合之众不过是谁的权势更盛所以便倒向谁,并不称得上有多么棘手。”
“说到这侦查队,这几日似乎还没有受到他们的书信啊。”诸葛瑾又皱眉道。
“我们要相信他们,那可是于军中层层甄选出的勇士。”袁燿虽然心中也有些不安,但如今他已统领千人之军,不可以带头制造焦虑,“按最初的设想,韩冲一伙人此刻已经潜入进了南昌,虽说豫章郡县中仍有不少袁氏故吏,可他们想要传递情报,那也绝非易事。”
就在这时,一个兵士又踉跄地跑进了帐中,差点没跌倒在地,袁燿见此人脚步如此急促,喘气声如此之大,就知道定是许六来了。
“六子,你怎么到了袁公子手下还是那么急躁?”鲁肃皱起眉头道。
“无妨,他如此急迫,定是又有要务。”
“是,是的!”许六面色红润,给人以一种随时都有可能喘不过气的感觉,“公子,侦察队的信到了。”
“念。”
许六顿了顿,然后开始磕磕绊绊地念了起来,“公子,这上面说……诸葛太守没死!”
“嗯!”诸葛瑾当即眼前一亮,随后又急切询问道:“我叔父没死,那他如今身在何处?”
“这……信中没提到,信中还说他们已经有几人潜伏进了南昌城,如今南昌城正在修筑城池,说明诸葛太守如今应当没有退守太,太远……还有,他们还和彭泽一带的水贼通了情报,他们的几个头目说愿……愿追随袁公!”许六看着绢书上密密麻麻,而且潦草无比的字,一时半会儿头大得很,他本就不是什么精于读书识字之人,如果不是诸葛瑾会来军中教学,他怕是会念得更加不堪。
“嗯,看来这伙人还是识时务的。”袁燿心中暗喜,但表面上还是如波澜不惊。
这时刘晔却忽然神色暗沉,眉头紧锁起来,“公子,晔斗胆向诸葛军侯问一个问题。”
“哦?”袁燿有些讶异,心想刘晔要与诸葛瑾对话何必问过自己,“你二人要私下里谈些什么吗?”
“不,就在帐内即可。”
“……”诸葛瑾见刘晔表情突然之间变得严肃,当时间也变得有些困惑,“子扬有事不妨请讲。”
“诸葛军侯,晔试问若诸葛太守真如我当初所说的一般,与荆州刘表暗通内情,您届时将如何抉择?”
“这……”诸葛瑾见刘晔这么一问,心中当即一紧,这个问题对他来说的确复杂且难解,一方是他的至交,一方是他的亲人,他在视袁燿为知己之时也将他看作是主君,可诸葛玄更是从小看着他成长,还在危难之际救了他一家的长辈啊。
袁燿听刘晔发出如此刁钻的问题,一时间也有些沉重,但见诸葛瑾神色窘迫,无法回应他,便立刻开口替他解围:“子扬这是什么话?诸葛太守岂会是这样的人?”
“公子,恕我直言:诸葛太守并无死节尽忠之理。”
“那我叔父也定不会裂土豫章,背……背袁公之恩义。”诸葛瑾有些沉重地呼出一口气,但袁燿想到袁术背后是如何议论诸葛玄的一时间竟然有些愧疚,诸葛玄的确没必要效忠于袁术,豫章本就是个烫手山芋,袁术将他丢给了诸葛玄之后在诸葛玄最需要援助之时却反而督促孙、吴渡江进攻刘繇,这本就称不上多么合情合理。
不过是丢一地,又不是丢天下,况且如果和刘表援手能击退朱皓,收复失地呢?说不定诸葛玄其实是这么想的。
袁燿面对这有些紧张的气氛,开口令许六先出去,然后清了清嗓子,沉声对二人说道:“诸位且听我一言:我袁氏不负诸葛太守,诸葛太守也不负我袁氏,如今他进退维艰,不得已与刘表暗通,不为背弃恩义。”
“所以讨伐诸葛太守也称不上卑鄙无耻之举。”刘晔冷声道。
“够了!”袁燿突然对刘晔呵斥道,“我不会让我手下之将面对如此两难之情况,我们出军的目的本就是为了驰援诸葛太守,哪有因为溺水的孩童有可能为人所救所以就不去救援的道理呢?子扬,这一切不过是猜测罢了,不必如此咄咄逼人。”
“公子,只有算定,才能得胜啊。”刘晔的目光里闪射出锋锐的光芒,而袁燿更是有些好奇于他这套说辞是不是来自于自己之前曾经说过的算定战,刘晔这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诸葛瑾见状又开口道,“公子,我不愿你为难,子扬,我知你所虑不无道理。瑾就这么告诉你:手刃至亲的事我不会去做,但为私废公之事我亦不愿为,若我叔父与刘表为伍,我当亲自说服他回心转意,袁公定不会为此难为我们的。”
“是啊,子扬。你又何苦为难子瑜呢?”鲁肃这时也摇了摇头道。
刘晔其实还远远称不上认可诸葛瑾的说法和主张,但见诸葛瑾语气和态度如此诚恳,便自知不应当再如此逼问下去了,“诸葛军侯之意,晔已知之,还请您见谅,一切不过是为了大局。”
诸葛瑾轻声应道,袁燿也走上前去同时握住了二人的手,“是啊,既然一切为了大局那就万万不要互生间隙,还没开战我们这边就闹了起来,那不是让朱文明看了笑话?”
他亲和地笑着,尽量去缓解这突然降到冰点的氛围,然后便带着帐内众人出了营帐,此刻的将士们正高唱着军歌,待袁燿听了这直抵云霄的嘹亮之声,因刘晔一番话而引起的混乱心思也稍微好了一些。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深恩兮,下救黔首。
杀尽仇寇兮,觅个封侯!”
鲁肃望着面前如羽如林般的人潮,胸中忽然生起万般豪迈之念头,“好,觅个封侯!”
“好,觅个封侯!”袁燿也有样学样,然后拍了拍鲁肃。“鲁兄——”
“唉!”鲁肃此刻也正在兴头之上,他当即打断了袁燿,“公子,你我之交情,何故再如此见外?”
“哦,那鲁兄不也是还一口一个公子?”袁燿微微一笑道。
鲁肃听后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好,光远——不过这是咱们私下之称谓,正规场合还是得分上下。”
“好,子敬。”袁燿也亲昵着称呼鲁肃的字。
而就在二人聊得热火朝天时,一旁的刘晔神色还是不大自然,他的目光时而在军阵时而在诸葛瑾那边游移,而诸葛瑾同样怀着沉重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