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
夜风此刻悄然掠过军阵，这支千余人的队伍藏身于一处矮小但又稍微平坦的悬崖附近，就地势而言其实并没有比远处的营地要高到哪里去，但相对隐蔽，不易为探子觉察。
陈到和周瑜则在阵前观望着灯火通明的当利口，与横江津不同，虽然当利口同为刘繇所看重的险要之地，但其防守之森严并不如横江津，镇守于此的张英也没有在此处修坞堡，反而修了不少粮仓。
“周公子。”陈到瞥了眼他身后寥寥数骑，“你说孙将军拨给你的五十人，够填江边一道浪么？”
老实说，他实在没想到周瑜会为孙策派遣到他军中，因为袁燿的缘故所以在寿春的时候陈到和周瑜也算有不少交往，但得以一并作战让他有些出乎意料了。
“孙策不可能遣周瑜来监视我，他不是那种器宇狭小之人，且周瑜和袁公子感情甚笃，这点他应当也知道才对……”陈到暗暗想道。
周瑜在听到陈到的话后轻轻一笑，“用兵之道，岂在人多？你我不过千余之人，如何能以少胜多，无非在一个‘奇’字。”
陈到听后也微微一笑，“我自然相信公子之计谋，方才不过是打趣之言。原本按孙将军的规划，当利口应比横江津先夺得，如今他亲自去攻横江津，只遣我这一路人马来攻，应当是别有深意。”
“或许他就是派咱们来送死呢。”周瑜忽然笑道，而他这一笑，竟让陈到背后一寒。
“应当不至于……”
“哈哈。”周瑜笑着推了陈到一笑，“叔至，我这也不过是与你打趣罢了，你脸都快白了。”
“那是自然，我只听说过有死于外患的武将，没听过亡于内斗的武将……”陈到苦笑道。
而待周瑜听后神色一动，“这你就不知道了，先秦之际……慢着。”
他忽然抬了抬手，然后望向前方，“叔至，火是不是起来了？”
周瑜的目光如炬般望向不远处的营地，然后当即命令军士后退。
“应当是。”陈到也望了一眼张英的营地，隐约能看到不一样的火光，“没想到起的那么快，我们得急行军了，好在这到张英军营不过一里路。”
“当利口芦苇丛生，但滩涂广袤，且临近长江，火势本就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周瑜低吟道，这个中道理他是完全明白的，火攻虽是歼敌的不二战术，可他们毕竟是匆忙而至，《兵法》里的“一曰火人，二曰火积，三曰火辎，四曰火库，五曰火队”都只是草草讨论了一番，所以他不能也不打算指望着“火”能够替他烧光所有敌军。
“声东击西，趁乱而入，这就是我的‘奇’。”
陈到见周瑜如此念叨着自己的计谋一时之间竟然忍不住笑了出来，“好了周公子，别管什么奇不奇了，陈叔至不读书，但知道这个时候该‘正’了。”
“奇正相生，不可胜穷。”周瑜点了点头，随后立刻翻身上马。
*
丑时三刻，当利口。
蒋钦一手紧握钢刀，看着微弱的火星在茅堆中打了个旋，他身旁的周泰则将鱼油肆意倾洒在周围。
“入他的母，刘繇的兵士要是每晚都睡得那么死，咱们还至于丧家弃子吗？”蒋钦不由得骂道。
“唉，这时机永远是最难把握的，把握到的人才能叫名将啊……蒋钦，你就别想着咱们以前当盗匪的日子了，日后等着随军立大功，留名史册吧！”
“什么史册不史册，老子现在只想生个儿子续了我家香火。”
“那就保佑你子女成龙成凤，后代里有立下不世功勋之人喽。”周泰暗笑道。
“这火……”蒋钦此刻的注意力从周泰的玩笑上移了开来，转而望着绵延数里的芦苇和不远处的粮仓，“怕是烧不到天明。”
“天明？一刻都难说。不过要的就是烧不到。”周泰扯开衣襟，“当年在洋子江劫官船，三把火吓退五百水军——虚张声势，某最在行。这火一烧起来，想必这伙兵士都要‘营啸’了。”
“也是，他们都备敌备了几天啊，这才松懈下来就碰上火患了！”蒋钦笑道，然后命潜伏在芦苇丛的弟兄们赶紧出来。
在火苗窜起的刹那，江风陡然转烈。
随后，正如他们所料:敌军乱了。
“走水了！”
张英的军寨瞬间沸腾。巡夜士卒的铜锣声、战马惊嘶声、将官呵斥声混作一团。蒋钦当即吐了两口唾沫，然后接过周围弟兄递给他的弓，对上方连射了三记弓矢。
“杀吗，头儿？”
“就知道杀杀杀。”蒋钦凶恶地笑道，“别急，等咱的人马来了再说。”
就在这时，陈到、周瑜率着一部军士，如利刃撕开夜幕，在鼎沸的人声下一时之间竟似鬼魅无声。
“杀！”
不由分说之间，陈到便指挥身后将士杀进乱军之中，这是他们第一次作为一个集体与敌军进行生死拼杀，可他们此刻眉头都没动一下便冲了上去。
“上报深恩兮，下救黔首。
杀尽仇寇兮，觅个封侯！”
……
“围三阙一。”周瑜忽然勒马，“张英这蠹虫把营寨修建得太近江了，把他们逼近江里，让他们无路可逃！不求杀敌，先求拔营！”
陈到听后先是一愣，然后又重了重点头，“号兵变号声，换阵。”
随后，他身后密密麻麻的军士立刻变换阵型，尽管他们人数不多，但却也围成了细长的月牙朝乱军逼去。
“我听闻:陷之死地而后生，当年有个名将背水列阵结果大败敌军，我们不会也遇上这种事吧。”陈到忽然苦涩一笑。
“你说的那人是淮阴侯韩信，孝高皇帝开国时最可怖的将领，不过你不觉得面临险势的应当是我们吗？以寡击多，不让他们亡，就是我们死。”周瑜强笑道，随后又反手以长枪击向不远处的乱军，“还有……陈叔至，你不要动摇军心啊。”
“是——”陈到笑了笑，随后又冲上前去……
*
“入他的母，这是怎么回事？”
方才还睡得和死猪一样的张英此刻焦头烂额地看着周围乱象。
他提刀冲出大帐时，只见江天俱赤，他本欲整军迎战的他如今只想逃亡。
可该往何处退？
他仓皇四顾，发现自己已经在火光下迷失了方向。
就在这时，一根铁槊忽然朝他飞来，张英慌忙躲过，却见扔槊的乃是一草莽汉子。此人正是陈到麾下的悍卒周桑，“你这军装，哈！老子等你这颗头，等得酒都凉了！”
就在这时，配裴初忽然从一旁的阵中杀出，周桑见状叫道:“喂，裴军侯，赌十坛酒如何！看谁先拿下此人大好头颅！”
如今的他们，都不再只是个屯长了。
“不必！”裴初槊杆横扫，直接将张英座骑前蹄打断。
张英眼见两人为他头颅正要争抢，一时之间又哭又笑，这是当年楚霸王的待遇啊！
可他还不想死啊，但佩刀尚未来得及出鞘，裴初的槊尖已抵住他咽喉。电光石火间，周桑那又不知道从哪里夺来的砍刀则趁势劈下。
“咔嚓！”
槊杆应声而断，刀锋贴着张英头皮掠过，削下半边铁盔。
“周军侯！”
周桑一脚踩住张英，笑吟吟给了他一刀，并毫不手软地割下了他的首级：“十坛酒，记得温好。”
那一刻，天地间的火光好像暗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