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着饭，方爸爸终于感觉到一丝不寻常。

　　儿子在饭桌上太反常了。

　　以往，一棍子敲下去打不出个闷屁，今天的谈兴却很高。

　　不光会主动找话题，谈吐话术也成熟不少，感觉像同龄人。

　　又联想到儿子用功一上午，方爸爸暗暗欣慰。

　　总算长大了。

　　聊着聊着，方妈妈问丈夫：“昭业，他大伯说的那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方爸爸愣了愣，从衣兜掏出一根帝豪点上。

　　他烟瘾一般，很少在家抽，尤其当着孩子的面。

　　抽了一口，方爸爸才说：“我也没想好，再考虑考虑。”

　　方妈妈说：“昨天嫂子打电话，说超元现在的分红特别高，有的能到两毛。很多人托关系，才能把钱放进去。嫂子还说，能帮咱们找人。”

　　方爸爸沉吟着，看了看窗外，弹弹烟灰：“还是再等等。就算卖，咱们也得先准备好，最起码租个房子，还不能离一中太远......”

　　两口子商量着正事，方裕文没有插嘴，闷头干饭。

　　手中的筷子，不知不觉握得很紧。

　　他知道父母在商量什么。

　　这些年，安城越来越流行集资。

　　老百姓把闲钱放到私企，每月按本分红。

　　本质上，和存银行吃利息一样，但集资分红比银行利息高得多。

　　最开始，是一家叫做“超元”的集团在做，这是家大型私企，产业涉足房地产、汽车租赁、能源等等。

　　超元集团，一度是集资行当中的领头羊。

　　刚开始那几年，老百姓确实吃到了可观的分红。

　　一传十，十传百，大伙儿都眼红了，揣着闲钱，满大街求私企收下。

　　有需求就有市场，大大小小的集资公司如雨后春笋。

　　到最疯狂的时候，小小一座地级市，市面上足有三百多家。

　　而且监管力度不够，阿猫阿狗都能开家皮包公司，根本不缺散户。

　　老百姓的目的是吃分红，集资公司靠丰厚的分红吸收散户。

　　但前提是，你得能赚钱。

　　安城只是座四线小城，哪里有那么多赚钱的项目。

　　小公司的老总没见过世面，乍一富裕，拿着老百姓的血汗钱花天酒地。

　　背后，却拆东墙补西墙，努力编织着美丽的谎言。

　　终于有一天，彻底瞒不住了。

　　一夜之间，数家小公司跑路。

　　收到风声后，老百姓猛然惊醒，纷纷撤资，形成挤兑风波。

　　然后是多米诺骨牌效应，众多公司资金链断裂，纷纷破产，当中甚至包括不少盈利的公司。

　　超元集团最冤。

　　他们玩得最早，诚信经营，散户们跟着赚了不少钱。

　　但当挤兑风波扩散时，他们也被搞破产了。

　　方裕文一家的钱，当年就放在超元，赔了个精光。

　　在2009年开春，方家把老宅卖了，加上多年攒下的积蓄，一股脑放到超元集团。

　　其实，这跟方裕文多多少少有些关系。

　　方爸爸两口子，一辈子谨小慎微，在集资盛行时，从不敢去贪小便宜。

　　方裕文上高中后，成绩越来越差。

　　为了儿子的将来，给儿子多攒些钱，他们才决定冒险。

　　方裕文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大伯两口子。

　　不光因为他们劝父母参与集资，还因为，他们骗自己家卖了老宅。

　　这座院子离文峰中路主干道很近，只有不到20米。

　　在院子被卖后，不到一年，文峰中路扩建，周围老宅拆迁。

　　方裕文差点成为拆二代。

　　很多年后，方裕文一家才得知，大伯父其实早有耳闻拆迁，他联系的买家，只是个幌子。

　　真正的买家，其实是他自己。

　　“爸，你打算把院子卖了？”听父母谈了一阵，方裕文忍不住开口。

　　方爸爸看看儿子：“嗯。”

　　“我今年高三，也快十八了，能说说我的想法吗？”

　　“你说。”

　　方裕文直言了当：“我觉得不妥。”

　　他今天表现得很懂事，现在又说得这般斩钉截铁，令两口子不得不重视。

　　“怎么不妥？”

　　方裕文掰着手指头，道说缘由。

　　“第一，院子是爷爷奶奶留下的。从我出生，咱们一家就住在这里。感情上，我舍不得，我想你们也是。”

　　“第二，咱家的位置特别好，在安城老区的核心地带。这要在燕京，可相当于皇城根下的四合院。四合院你们知道吧，早些年几十万就能买一套，现在几个亿都难买。”

　　“第三，咱家不缺钱。爸现在是班长，还有公积金。就算将来买置换房，也不用操心房贷。我呢，马上上大学，过几年毕了业，也能赚钱。”

　　......

　　方裕文说得头头是道。

　　夫妻俩哑口无言，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惊讶。

　　沉默片刻，方妈妈先开口：“谁说咱家不缺钱？你上大学，学费和生活费是一笔开销吧？还有买房。万一今后在外地工作呢？大城市的房子可贵了......”

　　方裕文打断她：“妈，你想多了。我打听过，越是好学校，学费越低。至于生活费和买房，这是我自己要考虑的问题。你们放心，我肯定能赚钱，而且是赚大钱。”

　　方妈妈扑哧一笑：“你也知道好学校学费低？那还不努力，上个好大学？爸妈不求你上清北，能上郑大，就谢天谢地了。”

　　方裕文故作不满：“谁不努力了？刚才我不是一直在学习？”

　　“好了好了......”方爸爸摆摆手打断：“裕文现在懂事了，也不晚。”

　　“爸，那卖房子的事？”方裕文追问。

　　“我再想想，你说的有道理。”

　　“行，那我去看书了。”方裕文放下碗筷，临走时不忘嘱咐：“房子的事，一定要跟我商量，千万别冲动。”

　　这话说得老气横秋，方爸爸都忍不住笑了。

　　“这孩子，操的心真多。”方妈妈嘟囔。

　　吃过饭，方裕文没有午休，继续学习。

　　他再一次向父母许诺，这会儿干劲十足。

　　先把上午的卷子对一遍答案。

　　语文没写作文，按照他以往的平均成绩，算45分。

　　英语作文倒是写了，答案上有范文，还有关键得分点。

　　方裕文严格打分，英语作文得了28分，满分30。

　　还有听力，他直接给了满分。

　　在后世，方裕文通刷了好多美剧，就算没字幕，也能听懂七七八八。

　　最终分数出来。

　　语文109，数学25，英语146，理综45。

　　总分3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