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步步高升
九月的洛阳城笼罩在诡异气氛中。
自大将军何进遇害已逾旬日,北宫朱雀阙的血迹尚未干涸,南宫嘉德殿的焦土仍在冒着青烟。
袁绍站在大将军府残破的望楼上,望着远处西园军营地飘扬的董字大旗,修长的指节深深嵌入栏杆。
这位汝南袁氏嫡子此刻终于意识到,他们精心策划的棋局中,突然闯入了一个不按章法的棋手。
“本初,你且看这洛阳舆图。”
袁术疾步登上望楼,将一卷帛书铺在案几之上。
图中标注着各支军队的驻防位置:
董卓的西凉军占据西园八校尉驻地,丁原的并州军屯于孟津渡口,鲍信的泰山兵驻在谷城,而他们袁氏掌控的禁军残部不过三千余人,散落在十二城门之间。
袁绍的眉心拧成川字。
十日前他们还是这场权力游戏的绝对操盘手——
利用何进与宦官的矛盾,借刀诛杀十常侍;
借清君侧之名掌控禁军;联络各地世族形成包围网。
按照计划,此时本该是汝南袁氏独掌朝纲的时刻。
然而董卓这个西凉武夫的突然介入,彻底打乱了棋局。
袁绍、袁术此时很茫然。
铁心跟随着何家、袁家的丁原、王匡、鲍信、曹操等人也在茫然。
袁绍、袁术看着董卓“夹带”皇帝入京时,忽然感觉大事不妙。
东汉权力核心的这次洗牌,本来应该只剩下世族,而世族中最大的就是袁家二少。
可眼下以董卓为代表的西州军人怎么也要进入核心了?
难道我们四世三公的袁家一顿忙活,却替西州军人做了嫁衣?
此时,袁绍身边的鲍信提议跟董卓拼了,不能把胜利果实让给董卓!
烛火在青铜灯盏中摇曳,将袁绍的影子投在绘有雒阳城防图的素绢屏风上。
他手中摩挲着何进生前赐予的虎符,青铜边缘早已被磨得温润。帐外传来战马不安的嘶鸣,那是鲍信带来的泰山兵在夜色中整装待发。
“本初公!”
鲍信掀开帐帘带进一阵冷风,甲胄上的霜花簌簌坠落。
这位泰山豪强的眼角还残留着日间劝谏时的赤红,“董卓不过带着三千西凉卒入京,我等若合王匡、丁原之众...”
“允诚稍安。”
袁绍抬手打断,指节无意识敲击着案几上的漆木棋盘。
棋子错落如星,恰似此刻雒阳城中错综的兵力部署。他何尝不知董卓的狼子野心?
但执金吾丁原麾下的并州铁骑尚未明确表态,城门校尉伍琼又态度暧昧,更遑论那些仍在回京途中的何进旧部。
鲍信突然拔剑斩断灯芯,骤暗的帐中火星四溅:
“袁氏四世三公的威名,就要毁在这优柔寡断之中!”
剑锋扫过时,袁绍看见对方甲胄内侧暗藏的孝麻——那是为惨死的何进戴的丧。
这个细节让他心头微震,却仍保持着世家公子的从容:
“泰山男儿的热血,本初铭记于心。然兵法云...“
鲍信见袁绍不敢和董卓硬碰硬,气得回泰山做反董准备去了。
《资治通鉴·汉纪五十一》记载:
骑都尉鲍信自泰山募兵适至,说袁绍曰:
“董卓拥强兵,将有异志,今不早图,必为所制;乃其新至疲劳,袭之,可禽也!”
绍畏卓,不敢发。信乃引兵还泰山。
丁原勒马山巅,望着下方连绵十里的西凉军营。
篝火如繁星坠落人间,将董字大旗映得血红。
他身后的并州铁骑沉默如山,唯有吕布坐骑的响鼻声刺破寒夜。
“奉先觉得这营地如何?”丁原突然发问,马鞭遥指西凉军阵。
他注意到董卓的中军大帐竟设在斜坡之下,这完全违背了兵家常理。
吕布轻抚赤兔马的鬃毛,玄铁护指与火红毛发摩擦出细碎声响:
“末将愚见,此乃示弱之阵。”
他眯眼望着那些看似散乱的帐篷,突然发现每处篝火旁都暗藏拒马,看似松懈的营盘实则暗合九宫方位。
丁原抚掌大笑,眼角皱纹里藏着三十年戍边的风霜:
“好个董仲颖!白日里在朝堂装疯卖傻,夜里却布下这等杀阵。”
他突然压低声音,“若以并州突骑冲其左翼...”
话音戛然而止。
丁原猛地转头,看见吕布的方天画戟不知何时已横在鞍前。
月光流过戟刃,映出年轻将领眼中异样的光芒。
残破的宫墙下,王匡正指挥家兵清理砖石。
何进被斩首的嘉德殿已成瓦砾,但袁绍仍能闻到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他弯腰拾起半截玉带钩,认出这是何苗的随身之物。
“公节可知丁建阳动向?”袁绍用麈尾拂去玉钩上的尘埃。
王匡的部曲正在翻找可用箭矢,铁器碰撞声里,他听见对方低声咒骂:
“那老狐狸带着吕布去了北邙,说是要'拜会'董卓。”
袁绍的麈尾突然顿住。他想起三日前丁原在尚书台说的话:
“执金吾的职责,首在卫戍宫禁。”
此刻宫阙已成焦土,这位以刚直著称的并州老将,究竟在谋划什么?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袁绍看见桥瑁的使者满身尘土滚落马鞍:
“东郡急报!董卓已密令部将接管孟津渡口!”
牛油巨烛将帐内照得亮如白昼,董卓踞坐虎皮榻上,胸前金甲随着笑声震颤。
他左手搂着新得的宫女,右手却始终按在刀柄上。
“丁建阳!”
董卓突然掷出酒爵,青铜器皿擦着丁原耳畔飞过,在吕布脚边碎裂。
“听说你给袁本初送了三十车粮草?”帐中西凉将领哄笑起来,李傕的弯刀已半出鞘。
丁原岿然不动,端起陶碗将浊酒一饮而尽:
“执金吾的粮秣,自然用来犒劳戍卫京师的将士。”
他故意将“执金吾”三字咬得极重,眼角余光瞥见吕布的手指在方天画戟上轻轻叩击。
董卓突然起身,三百斤的身躯竟灵活如豹。
他走到吕布面前,金甲上的兽纹在烛火中张牙舞爪:“吕奉先,可认得此物?”
掌心赫然是一枚青铜虎符,纹路与丁原腰间佩印完全契合。
吕布瞳孔骤缩。这是并州刺史调兵的信物,本该随丁原卸任上交朝廷。
他感觉怀中那份盖着“前将军董”印信的密函突然变得滚烫——那是三日前神秘出现在他枕下的“并州牧手谕”。
五更梆子响时,吕布单骑来到洛水边的废弃渡口。
芦苇丛中闪出一骑,马上之人披着黑色斗篷,袖口隐约露出西凉军特有的狼头纹绣。
“李肃将军好手段。”
吕布冷笑,方天画戟横在马前,“连丁原的虎符都能仿制。”
他想起白日里董卓展示的那枚符节,铸造工艺竟与并州官制毫无二致。
李肃掀开兜帽,露出文人般的清癯面容:“何必仿制?”
他从怀中取出真正的刺史印信,“丁建阳当年离任时,可是'主动'将虎符留给了新任并州牧。”
吕布握戟的手猛然收紧。他终于明白为何董卓能对并州军了如指掌,原来早在丁原改任执金吾时,这个看似粗鄙的西凉武夫就在布局。
河风掠过铁戟,带着深秋的寒意,他却感觉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奉先可知为何要在此处相会?”
李肃突然扬鞭指向对岸。晨雾中隐约可见白马寺的轮廓,吕布想起昨日收到的那封暗语的密信。
此时的袁绍还依然抱有幻想。
“还有一线希望,丁原!丁原手中还有数千并州铁骑。”
丁原曾任并州刺史,董卓当了并州牧后,丁原成为武猛都尉。
不过他却顺手带走了并州的数千精锐骑兵。后来按照朝廷对丁原的职位调整,他改任为京城的治安官——执金吾。
此时吕布忽然想通了“军队编制”的问题。
吕布率领的并州军在雒阳城该听谁的。听执金吾的?那不成谋反了嘛!
吕布的并州军难道不该听并州牧、大汉前将军董卓的吗?
并州牧统领并州军没毛病,大汉前将军统领并州军也没毛病。
吕布想了想,还得按照领导等级执行命令。那吕布得到董卓的暗示,于是就要把老上司丁原给干掉。
吕布回到军营时,看见丁原正在擦拭佩剑。
老将军的案头摆着雒阳城防图,朱砂标注的正是董卓各营的屯驻要地。
烛泪堆叠如血,映着图上“诛董”两个遒劲大字。
“奉先来得正好。”
丁原头也不抬,“寅时三刻,你率五百精骑突袭孟津...”
话音未落,剑锋已穿透胸膛。老将军惊愕抬头,看见方天画戟的月牙刃上滴落着自己的热血。
吕布俯身取下虎符时,发现丁原至死仍紧攥着半枚玉珏——那是并州将士歃血为盟的信物。
帐外忽然杀声四起,李傕的西凉铁骑如潮水般涌入营地,火光中可见郭汜正在清点并州军的兵籍册。
“吕将军深明大义!”董卓的狂笑穿透晨雾。
吕布默然上马,新获赠的赤兔马的铁蹄踏过满地血泊。
他看见几个负隅顽抗的并州老兵被乱箭射成刺猬,突然想起丁原常说:“并州儿郎的血,应该洒在胡虏的土地上。”
史书记载:“武猛都尉丁原将河内救何氏,拜执金吾。何进兄弟既死,其部曲无所属,皆归卓。卓使原部曲司马吕布尽并其众,京师兵权,惟卓为盛。”
当第一缕阳光照亮南宫废墟时,袁绍收到了丁原被杀的消息。
他站在残破的朱雀阙上,望着董卓军接管各处城门。王匡的残部正在溃散,而鲍信的泰山兵早已不见踪影。
“本初公!”
浑身是血的袁虎踉跄奔来,“董卓派吕布来接收执金吾印绶了!”
袁绍低头看着手中玉带钩,突然明白何进、何苗、丁原这些人的血,终究没能换来士族的觉醒。
他解下司隶校尉的银印扔进火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