戍野望看着远去的银色悍马,叹了口气,只是缓缓说着“早点回家。”
从阳台退回办公室,看着桌上又堆起的一沓文件,全是“XXX申请”“XXX粮食需衡”“XXX失修”“XXX物品挂失”这些琐事,双手按了按太阳穴坐回办公椅上。
这时小拿从虚掩的办公室门中走进来,手上还有一沓文件。
“休息一天吧,市长…”小拿试探地要求着,似乎有些生气。
“呵呵,”戍野望轻轻接过文件,干笑两声又指了指饮水机:“喝点?”
“不不不,我喝净化水就好,您渴吗?给您接点……”
“喝吧,没事。你看,诺大的一个基地就这么一个能用的饮水机,天姥市上面每个月才配发一桶纯净水,还放我这里给我用,实在太不好意思了,但是是大家说给我用,那我便是受了很大的恩惠了,怎么可以不对做点事呢?”
“您就每天冲一杯速溶咖啡!还是三无产品!天知道过期没有?大部分水您都给别人喝去了!”小拿似乎有些生气,接了大半杯纯净水放在戍野望面前:“喝完!为了基地!”
戍野望面相确实有些不大健康,在办公室内有些昏暗的日光灯下,有些蜡黄,刚毅的脸庞上挂着黑眼圈与乱葬岗一样的胡茬,才近40的年纪,看出去已经50多了。
戍野望盯着那个杯子——那是一个搪瓷杯,颇具“改革春风吹满地”的旧气息。
“还没到我的补水时间,一会儿再喝吧。放着也怕受污染,这样吧,时间应该差不多到了,麻烦你去看看谁又缺水了,补给补给。”
“……”
“我没事,男人三十壮如牛,扛得住,现在干部多累一点,下边才能多稳定一点啊,去吧!”
“那是两个多世纪前的东西了!为了基地,您必须喝!”语气几乎从要求变成了命令。
戍野望闻言一怔,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两个多世纪前了啊……”
小拿也没想到戍野望会这样回答,而他说完这句话后,眼中闪过一抹追忆的色彩,问小拿:“现在是什么时候呢?”
“公元2271年,怎么了?”小拿被问得莫名其妙:“现在应该是新历92年,您不是学过了吗?”
“是啊,两个世纪前,可我冬眠的时间是2012年啊。”戍野望看着杯子上的“改革春风吹满地”,笑了起来。
“没问题啊,您在2012年冬眠,现在是公元2291年,顶多两个多世纪。”
“是吧,也许是这样没问题,也许…希望吧!”杯子的白瓷明显比时间更悠黄。
戍野望是两个世纪前被送去冬眠的,是为了响应“保留红色遗召”号令而主动冬眠,但后来因种种原因,这项国家颁布的计划最终似乎失效了,或者说被遗忘,同时期被送入冬眠的大概共有19人。不久前那个冬眠基地,也就是这儿,在被这群幸存者们发现并打开,他才随之复苏过来。
当初冬眠苏醒时间被定为无限,意在等到时局动乱时,再把他们唤醒,但没想到竟是被遗忘了。而当初的19个冬眠舱处于健康状态的,也仅剩下三个:他,壮叔,还有一个信息不全的少年,其余十六个全部失效。
他们三人在这安顿下来后,从幸存者们口中大概了解了现在的世界已不再安定,一些“怪物”出现让这世界变得像小说一样荒诞。
同时,为了躲避怪物,人们展开了一次又一次驱逐行动,但最后几乎归于徒劳。
大量事实证明,人类的热武器或物理手段对他们有效,但并不明显。幸存者们也表示,他们不知道官方们是否真实击杀过它们。而后来人们发现,怪物在天姥山聚集得尤其稀少,便在天姥山建立了中心城。而中心城建立时,人类人口才得以被粗略统计——不足七亿。其中五亿多,是C国人。
这便是戍野望他们听到的初步情报,这是一个令人头疼的时代。
“算算时间也快要升旗了,您准备吧,正好壮哥也快回来了。”小拿看着低头沉思的戍野望,轻推了一下杯子,离开了。
夕阳渐渐出现暖光,透过半开的百叶窗,照在水杯上。
在他复苏的这段时间,处理了许多事情,尤其是安顿幸存者,平衡物资生态。五年的时间下,这里也算得上是个家了,再加上陈壮的治安措施,整个基地除了物资来源还有些问题外,已经相当完备。
“也不知道那小子怎样了。”戍野望指的是与他同时期被送入冬眠的那个少年。
那个少年在复苏后,独自收集了一些奇怪的情报,为整个基地制定了一系列的宏观与微观计划就离开了。但他关于这个时代的基础情报是几乎不知道的,戍野望当初极力劝留他,他却说:“徒劳罢了。”
“话说那家伙叫什么来着?”戍野望喃喃,认真批阅完几份资料后,忽然想起了那个少年。
如果当初没有他的那些组合计划,整个基地还真没有那么快安定下来,戍野望因此也对他的能力十分惊讶。此时忽然想起来,似乎是有点模糊了,连名字都记不大清楚,至于去了哪里,也是不大清楚的。于是只能看着夕光从半开的百叶窗中射入,映亮了那个搪瓷杯,又把杯中荡漾的水照的粼粼泛光。水杯旁是丁淑仪那丫头给的两块糖果,油塑大红糖壳在光线的照耀下,甚是怀念的失真感。
就这样沉思着,他竟然睡着了。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对着他均匀的呼吸,彼光消长。
而戍野望在意外的睡眠中睡得很香,他梦到了两个世纪前,那段未雨绸缪,又美好安定的日子。
“戍子,你对未来还有多少期待?”陈壮猛吸一口嘴上的烟,把云雾吐出,又一把把烟头掐灭。
“九成九,”戍野望嫌弃地扇着烟气:“最后零点一在未来。”
“那,最好不过了。”陈壮把烟头放在手指捏灭,丢在釉质的大理石地面上的垃圾桶里。
“怎么?党干部都没信心?”戍野望胸前的标志熠熠生辉。
陈壮跳下江边的护栏,转过身双手撑在上面,面朝着广阔的泷江江面,任风携衣吹过他瘦若岩竹的身体,而护栏的另一旁,靠着戍野望。
“祝未来安好。”金黄的夕光映亮了陈壮坚毅的脸庞。天空飘荡着白云,它们在游到远方,在见到太阳后,成为壮丽的火烧云。泷江缓缓流淌,鳞光泛动,伴着徐徐江风,吹得两人长衣翻飞。
“努力活下去吧,各位。”陈壮低下头从口袋中掏出一块老怀表,上边贴着一张泛黄的合影,共十八人。
“咚!”
古钟悠扬的钟声被敲鸣,带着历史的沧桑娆动,天空中的云被叫停,江光没有了浮动,长襟停止了翻飞,一切忽然变得静谧。
“嘀嗒”
“嘀嗒”
“嘀嗒”
戍野望看着一切归于黑暗,云不见了,江往下流却没了上游,远方的钟声被切断,静寂侵袭,他却没有感到恐惧,仿佛在过一个平常的下午那样,镇静沉着地看着一切的变动。而这一切又仿佛被什么指挥着,在“嘀嗒”声的指引下消失,又让黑暗出现,直到把戍野望彻底困在一片黑暗的世界。
一片死寂的世界。
“嘀嗒”
“嘀嗒”
“嘀嗒”
什么东西还在响,戍野望恍惚有些眩晕,他似乎又看到陈壮拿出老怀表,然后盯着表上的照片,像是在怀缅。但老怀表是沉默着的,也不是它发出的声音,表上的时间被定格在18:30:59。
那么,
什么在计时?
恍然一下,戍野望从梦中惊醒,百叶窗被全部拉开,照进来的夕光有些刺眼。
“竟然睡着了么…”戍野望按了按太阳穴,试图缓解大脑的昏沉,然后久违地伸了一个懒腰,似乎许久没有这般安逸过了。
桌上双手撑在整洁的桌面上,桌上空空如也,只有一个空的搪瓷杯。
戍野望揉着额头,缓缓站起来走到窗前,才发现夕阳很浓了。
“嘀嗒”
戍野望扭头望去,那是挂钟发出的响声,已经6:02了吗?戍野望看着空旷的办公桌,总觉得哪里不对,想了半天没想起来,就叹了一口气:“先准备这个周的升旗吧。”
他把桌上的杯子收起来,重重地倒扣在桌面上,携带起来的风把一个红色糖壳吹落在地。
快速走到办公室后方的文件柜前,从西装内衫口袋里拿出钥匙,打开文件柜最上层的门,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盒子,一个非常精致的牛皮纸盒,盒上印着一个编号:6·11。意思是在六月十一日那个盛夏被换下的,是与戍野望他们同时封存才保留到现在。
听着秒钟走过的声响,这是下午六点才有的安详。
戍野望掂了掂手中的盒子,略有些意外,话说陈壮也该回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