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夏天靠山镇里发生了很多事。百草村里发了瘟疫,方圆数十里内传的沸沸扬扬。原本不出名的村子,一下子成了周遭乡邻里必谈的话题。
据说源头是私塾的徐老头子。老头子原本得了怪病,众人也都去看过。奇的是那时候就没人出现什么症状。
徐老头得了病,大约挺了一个多月,没治好。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说实话,我挺吃惊的。生离死别的事情,听说过很多,发生在身边的还是很少。
虽然高兴于不用去学堂念书,但是徐老头一个老来归乡,想要颐养天年的老人。回到故乡连房子还没住热乎人就没了。让不少村民忍不住唏嘘。
徐老头病死了,村民帮忙给办了葬礼,虽然潦草,也算是心意。
可打这天之后,村子里就陆续出现和之前徐老头一样的症状。这病十分凶恶,情况好些的,染上还能抗个两三天能动能走能吃能喝;情况差的,当天就躺床上下不了地。
徐老头病时,尚有楚家父女照料。现在一口气病倒十几口子,哪儿能照顾的过来。况且,最先发病的就是楚家父女。
既然是瘟疫,自然是会传染的。村子就那么大,村民关系和睦,你来我往,谁和谁走动过,谁谁谁什么时候发了病,这些自然也没人特意拿个本子记下。村里的病号越来越多,不到半个月,已有近三分之一的人染了病。
刚开始还有村长出面,统计发病人数,采取种种措施。直到老村长也中了招,村子里乱成一片。家家房门紧闭,人人自危,几乎足不出户,生怕下一个轮到自己。
即便是偶尔到田地里采摘花果蔬菜,碰见人也是远远的躲开。
荆娘的住处远离村子中心,平时来往的人也少。是以我们反倒免过一劫。
阿青会染上这瘟疫,说实话,我多少是有些心理准备的。
他很喜欢楚月月,听说楚月月染了瘟疫,好几次要偷偷跑去看望,都被我拉住。
然而我也不能每时每刻跟着他屁股后面。终究还是让这憨货溜了出去。
阿青偷跑出去,我立马就把这事情告诉了荆娘。
荆娘知道后勃然大怒,立即就要出去找,一边嘴里还念叨着一定要好好收拾这小子。
谁知还没等我们出门,阿青就回来了。
当夜阿青挨了顿打,这是自然的。
谁知第二天,阿青就没能起来。
阿青和我睡在一个铺子上,我起床喊他的时候,见他脸色不对。
不止是脸上的颜色不好看,而是整个人躺在那里,一点动静没有,就像死了一样。
当时我心里就不禁咯噔一声。心说:卧槽,不是吧?就算是染了瘟疫,也不至于立马就死吧。
这也太快了点。
急忙拍了他一下,他这才有了反应,脸上的肌肉动了动,人却还是没醒,似乎是有了意识,猛地胸脯就和破风箱一般,剧烈起伏,嘴里却不出多少气。
这和之前楚月说的徐先生的情况是一样的。
见阿青这样,我急忙喊来荆娘。
荆娘一见阿青这幅模样,脸色铁青。我心说:瞧着样子多半是觉得昨晚打的轻了。
晚上,我坐在油灯前的打着瞌睡。
猛地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抬头看,原来是荆娘。
“今晚你去我的房里睡吧。”荆娘一手搭着我的肩膀,一手扶额,站在我身旁。
才两天的功夫,她已经憔悴了许多。
我连说不用,让她去休息,我来照看阿青一晚。
这两日我和荆娘一起照顾阿青。
奇怪的是,我和荆娘两人却丝毫没有染病的迹象。
也不知是确实对这瘟疫免疫,还是只是没有发作。
不过眼下照顾阿青要紧,也没有功夫去担心这些。
毕竟我和荆娘即便已经染病,至少还没有显现什么症状。
而阿青,显然情况不妙。
荆娘没说话,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我见她面色有些沉重,只得在一旁安慰。
荆娘摇了摇头,忽摸了摸我的脑袋:“真一真是懂事,阿青这孩子,要是能有你一半就好了。”
我闻言不由大是惭愧,算上上一世我应该有三十多岁了,拿我和阿青做比较,本身就不是同一起跑线。
而且,遇到这样的事情,我虽然脸上没有表现,但是心里也早已乱成一团。
正自惭间,荆娘却渐渐变得严肃起来,看了我一眼,随即又转过头,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我心下大奇,荆娘虽然外表娇柔,性子却极是爽朗,怎么突然也婆妈起来?
“唉”荆娘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眼睛却依旧盯着窗外的夜色,看样子是在发呆。
眉头复又皱成一团,似是在想什么心事。
只是这情形倒不似是为阿青的病情。
许久,荆娘才回过神来。
却忽然告诉我要出门一趟,让我帮忙照顾下阿青。
说罢便匆匆出门去了。
来到阿青床边,看着那张昨日里还那么鲜活的脸上布满死气,瞬间又让我产生一种那么不真实的感觉。
荆娘是半夜里回来的。
此时我已睡眼朦胧,轻柔的脚步声到了门外我才察觉。
打开门一看,荆娘脸色苍白,胸前的麻布衣服竟然不住的朝外渗着血。
染得胸口一片通红。
我一见荆娘这副模样,瞬间睡意全消,但觉脑子一片空白,一时难以反应过来。
“荆娘,你这是怎么了?”我狠狠揉了几把眼睛,确信不是眼花,急忙上前扶住荆娘。
荆娘临走只说出去办事,回来竟然成了这副模样,简直毫无预兆。好久我才从嘴里挤出一句话来。
我甚至能听出自己语气里的惊恐。
荆娘的表情却很平静。
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忽然有一种不妙的感觉。
而我第一时间担心的竟然不是荆娘的情况,从她的表情我能看出来,受伤是在她意料之中的。
或许,出门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了打算。
我所担心的是,荆娘受伤所代表的含义。
村子发了瘟疫,阿青中招,荆娘又忽然受伤。
这一切是否都预示着,我在百草村的平静生活,不能再继续了。
或者,人终究是自私的吧。
荆娘喘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把东西,我仔细看去,是一种草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
荆娘叫我快去弄碗水,我听完也不顾心头揣揣,急忙跑到厨房,拿吃饭的碗舀了一碗清水。
看着碗中水,不禁想起这水还是我和阿青一起从小竹林的水潭打来的。
想起阿青,这一连串的事情,又乱糟糟的涌上心头,忽然莫名觉得心烦气躁,忍不住将碗中水一饮而尽。
正待重新舀上一碗拿给荆娘,忽然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顿时失去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