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不大,两丈见方。
一个大堂就已占去一半。
说是大堂却也不尽然,因为大堂的一角摆着一张床。
既然有床,自然也可以说是卧室。
但是卧室里不应该有这样一张桌子。
桌子也不大,半丈见方。这般大的桌子,尽管制作粗糙,也多半是饭桌。
一个人吃饭是用不了这么大的饭桌的。
正常情况下,这样的人家根本不会在家里置办一个饭桌。
除非家里有孩子,而且应该不止一个。
与大堂相通的隔间里的两张小床可以证明这点。
但是屋子里却只有我眼前这个村妇。
方才我只大概瞥了一眼,觉得她应该是三十上下。
可是仔细一看,似乎应该比我猜想的年纪要大许多。
因为她的头上已有白发,还不少。额头上的皱纹也深。
这样看来,她大约是四十岁左右。
但是她双颊至脖颈的皮肤虽然粗糙,却不似四十岁女人那般松弛。
更奇怪的是她的双眼,依稀可见灵动之色。
分明又是双十年华妙龄女子的眼睛。
可这般大年纪的农家女子,又怎么会有着充斥着惊恐、迫切、无奈以致绝望的复杂的眼神呢。
我已忍不住要发问。
却发现她的眼神又变了,她的眼睛里突然涌现出另外一种色彩。
决然!
她忽然冲我笑了笑,又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笑了笑。
虽然笑得和哭差不多。
而我竟然立马就明白了她笑里的含义。
是抱歉。
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招待不周?
可我还在这里。
这么说,她要走。
把一个陌生人留在自己的家里,而主人却离去。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家已不再是家。
她已经推开了门。
我当然不能让她就这么出去。
外面的风不同寻常,显然不是自然形成。
看她的表情,出去多半不会有好结果。
但是!王真一大侠是不会让一个好心让他避风的人身处险境的!
所以我只好拦住她。
我一把拽住她的一条膀子,并不用多大力气,更不用说法力。
毕竟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女子。
但我原本以为她至少会挣扎一下。
因为她刚才的眼神分明已是下定决心。
此刻那双眼睛里已不再有色彩。
我忽然一怔,顿时就明白了。
岗营镇里我见过这样的眼神。
“跟我说说你的事情吧。”我叹了口气道。
这村子名为猫眼村。因为村子周遭的山里有一种植物,不知名姓,外形酷似猫眼。
说起这种植物,简直全无用处,只不过若是有久凝视障,目不及远者,食之可立复旧观而不损。
村子共有七九六十三户人家。
作为一个村子,这么点人,实在不能算多。
只不过现在已经更少。
事情发生在大约一个月之前。
原本平静的猫眼村上空出现了一股风。
就和我刚看见的一样。
但这股风却绝不像我看到的那样简单。
因为第一次出现,村子里就丢失几个幼童。
然后第二次,第三次。
不知究竟出现过多少次,但每次它出现,就总有人不见。
而这些消失的人,从不当着旁人的面消失。总是在身边人一个不注意之下就不见,好像在捉迷藏,却不再出现。
依年岁,从小到大。先男后女。
村人当然害怕,所以他们一旦摸到规律,就立即轮流看守下一次将可能要失踪的人。
但这风似有魔力,它似乎知道有人看守一般,所以它再来的时候,就将看守之人一起带走。
就这样,村子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连拼命都无法做到。这种恐惧的折磨甚至已经超越了失去亲人的痛苦。
所以半个月后,村子里别说孩子和青壮男人。就连老家伙都已经跑的精光。
就只剩几个苦等家人的妇人。算上眼前女子也不过四五之数。
“那根本不是风,那是吃人的妖魔!”她道。
翠艳,我眼前这个女人的名字。今年不过二十五岁。
我心中暗叹:“那当然是妖魔。”
“它抓走了我的孩子,也抓走了孩子的父亲。”她眼里忽然流露出恐惧与不甘的神色。
仿佛怕我听不到一般,声音也骤然提高。
我知道她说这话时眼神里的恐惧所为何来。
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二十多岁的女人早衰的这么厉害。
但我却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也并不想。
“如果你的丈夫和孩子还活着,我一定帮你把他们带回来。”
这是我唯一能说的话。
说完这句话,我已经打开了屋门。
风却也已经停了。
好生奇怪,照翠艳的说法,这妖风来时定要先将年岁浅些的掳去,而我此刻应是村中最年轻的,怎地不来抓我?
回头去看翠艳,却见她愣愣的盯着我,脸上神色变幻。似是惊奇,又是不信。
我不由地皱眉。
她这才回过神来,重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眼中露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神气。猛然冲到我跟前,脸上全是激动神色。
“你真的能救回他们?”
“嗯!”
尽管我已经无数次表示肯定,她依然在问。
只是问也就算了,她两手拽着我的一条膀子,不自觉的狠命掐着。
若不是我忍耐力尚可,早已叫出声来。
实在被她掐的太疼,我忍不住吸了口凉气,尽量和颜悦色,表现的可靠一些。然后再次点头。
其实我心里早已后悔死了。
剑派中有一座冼剑阁,此阁乃是专门为门下弟子锻炼肉身而建。
凡逐流弟子,在入门之后皆有一次进去的机会。
但我因为听师傅说起过此地,其锻体过程痛苦异常,所以一直没敢去。
今日被这妇人一掐,倒使我暗下决心,回山以后定要去一趟那冼剑阁。
如若不然,万一不小心被村妇掐死,岂不气活了吾派祖师?
我在翠艳家里一呆就是三天。
我告诉她不要声张,以免打草惊蛇。
期间我叫来溟儿,让他埋伏一旁,不许胡闹。
溟儿这小妖精,虽不知到底是什么品种,但心智着实单纯。
不过短短月余时间的相处,对我已极为信任。甚至彼此之间已建立起一种隐约的亲密联系。
所以,当我表情严肃的向他通知此事的时候,他虽然很不情愿,却也只得应承。
三天后的傍晚,我正在屋内闭目打坐,忽然心中一动,感应到一股念力的窥探。
“来了!”我暗道一声好,随即收敛全身法力,以免惊走这妖物。
那股念力在我身上盘桓片刻,随即远走。
我小心翼翼地释放灵觉,只模糊感应到这股念力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复又回转到我身上,继而远逝。
“难不成贫道王霸之气太盛,惊走了这妖?”见这股念力消失我不由心中暗暗嘀咕。
正这时,狂风骤起,一如三天之前。
我念力猛然往风眼中探去,竟然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一个葫芦状的物事正在当中翻转不休,这才激起漫天狂风。
这葫芦通体灵力流转,却显然只是个法宝一类物事。
正主不露面,难不成还能凭空摄人不成?
正这时,我突然察觉一股妖气正从村外鬼鬼祟祟往村子里来。
瞧它行进的方向,目标正是贫道。
“原来如此”我心中暗道。
好个刁滑的妖精,原来那狂风不过是掩人耳目。
总算碰到个正经妖精,此番定不能教它逃了去!
妖气离我越来越近,我反而越发冷静,体内法力蠢蠢欲动,只待这妖物到了近前,先戳它几个透明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