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
“那是谁?好漂亮啊。”
“蓝色头发诶,真少见。”
“怕不是什么coser吧,这附近也没听说有漫展啊?”
“你傻啊,没漫展人家就不能出片了?”
卢安棋的头有点晕,但不能在朋友面前表现出来,他只是谎称自己突然想起家里一件很重要的事等着处理,善解人意的两人听后便奉劝他快点回家,不要耽误了时间。
在路口告别后,卢安棋随便扫了辆共享电驴就屁颠屁颠地滚回家了。今天总体来说不算太糟,起码比平时自困在家要好些,他心想。
他越开越往前,却感觉这一路上似乎和平时相比不太对劲。但不对劲在哪?说不清。
四周的路灯、车子、楼房,好像没什么不一样的,等等,为什么?
为什么这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反而是隔着二十米远的另外一条马路上人流如织?仿佛有某个看不见的结界硬生生把空间劈开了两半。平时这条街上茂密的树荫、昏黄的街灯和公寓楼下偏僻而阴暗的角落,这些平时就已经透出苍老和神秘感的事物如今变得更加诡异,仿佛卢安棋穿越了时空回到十年前的某天,然而那里的人都已经离开这片时间了。
他想起刚刚的女子,那绝对不可能只是长得和梦里的女巫像这么简单,她为什么要对自己笑?卢安棋越想越毛骨悚然。令他感到可怕的不是这种近乎闹鬼的恐怖,而是自己已经开始怀疑刚刚遇到两位高中同学的事,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一场幻觉了。
这条街上完全没有一个人,热闹马路那边的人和车似乎都有意识地避开了这里...又或者说,他们根本就看不见这里的存在?卢安棋往这条路的另一头看,那里站着一个影子,由于逆光,看不清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只看见那“东西”似乎有着垂至膝盖的双手,还有两只鹿一样的角。卢安棋努力镇静下来,想通过与记忆中任何一种现实存在的野生动物的身影与其匹配,结果发现这种自我安慰的想法根本是徒劳。那玩意根本不是现实世界里的存在,换言之,这条路通往另一个世界,那绝对不是神和天使的世界!
卢安棋来不及多想,疯了似的将电动车把手扭到最尽,车子以约三十公里的时速冲向了三岔路口的中心,这时恰巧绿灯亮了。
道路两旁的车流像是海水那样冲击而来,卢安棋压根来不及反应,刚刚太慌忙了,没有注意到红绿灯上的数字,这下完蛋了。
只见一辆面包车以六十公里的时速从他的左侧冲撞而来,他瞥了一眼,发现车窗内看见的司机的表情也同样惊惶,但对方已经来不及刹车了。
整个世界仿佛安静了,这就是所谓的死亡前的对时间独特的体验感吧?流逝会变得特别慢,仿佛有一生那么长,但他马上就要死了。
在他全身动弹不得的瞬间,他听见有人在唱歌,在黑色的树荫之上唱歌,在灰蒙蒙的天空上唱歌,那歌声没有歌词,只有音符,苍茫而寂寞,仿佛世界是个巨大的噪音器,而现在一切噪音都安静下来,显露出在噪音之下唯一存在的那种永恒的歌声。
谁在唱歌?死神吗?卢安棋想。但下一刻,世界又恢复了流动,面包车司机往右猛打方向盘,车子撞上了马路牙子,发出巨大的碰撞。
“砰!”这一巨大的声响让他意识到自己已从刚才的横祸中抽离,他安全了。一些人和车在路边停下,好奇地张望着现场。
“该死...我可不想成为被重点关注的对象啊,话说司机没事吧?”卢安棋叹了口气,左手捂住脸,幻灭的同时又苦恼着。
在公安局做完笔录已快一点了,所幸对方只受了点轻伤,但仍需留院观察。事故被判双方各付一半的赔偿金额,卢安棋虽然存在红灯横穿马路的错误,但面包车司机也明显是超速了。卢安棋赔了三千块钱,这只是他家里下一次馆子的钱,但也已经够心疼了。
那歌声是什么?他很好奇,它让人想起童年,又让人想起耄耋之年的老人,仿佛这首歌只存在于故事的开头和结尾,中间的人生都是它漫长的序章和尾音。
还有另一条路尽头那个鹿一样的...人。对方到底是什么东西,它难道已经...发现我了?想到这儿,尽管已经回到安保周全的公寓楼内,他也惊出一身冷汗。
卢安棋的房间约有三十平米,这是他的安全窝,有一个带浴缸的独立卫浴在房间的一侧。房间角落的陈列柜堆满了高达和动漫人物的手办、最底下则是乐高的模型。床的对面是一台五十八寸屏幕的电视,连接着PS5和switch主机,电视柜则放有一百多张不同的游戏卡带。胡桃木的大床上是柔软的床垫,思特莱斯的沙发在靠窗的位置摆着,沙发的后面是一个小型冰箱。刚刚回家的时候他的脚步尽量地轻,所幸没吵到家里人。
打开电视,上面播放着一出以前从来没看过的节目,他也说不出为什么,注意力慢慢被这节目的内容吸引了过去。
这是一出年代古早的动画片,画风粗糙、画质有种褪色感。一个模样应该是樵夫的男人上山砍柴,却发现找不到合适的树,这些木头要么太粗,要么就是又轻又薄的劣质木头。
这时他遇上了一只兔子,这只兔子还会说话,只是眼睛实在红得奇怪,男人的表情却没有显出惊疑,反倒是非常惊喜能够遇上一只会说话的兔子。这只兔子承诺带他去一个能够找到好柴火的地方,那里有很多很多优质的树木,一辈子也烧不完。男人相信了。于是他往山上走,他们俩走了很久很久,直到前方的兔子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一条蛇从草丛里钻了出来,咬住男人的脚踝把他毒死了。
结尾兔子对蛇说,我把这人给你带过来了,以前就是他拿斧头杀死了您的母亲,现在您可以还我自由了吧?蛇冷冷地吐着信子盯着它,没有说话。兔子笑着,似乎在讨好地等待着蛇的答复,但蛇的答复却是以迅疾的速度往前扑,一对毒牙咬住了兔子的脖颈,并源源不断地喷射出毒液,不久之后兔子瞪着那双难以置信的眼睛死去了。
短片到此结束,整个故事充满了隐喻,卢安棋看不懂其中意味,只感觉到这个故事背后创作者深深的恶意。他奇怪于到底是谁把这种黑色童话放上公共频道的,却发现电视机压根就没有接收到信号,除了这个代号为0的频道以外其他所有频道都是一片雪花点。
他额头上渗出一阵冷汗,只感觉内部又是一阵轰鸣,他再次分不清现实和想象的界限了,刚刚真的有这部短片放映过吗?他打开历史记录,但又觉得这种频道本来就不该在上面能看到。
“咚咚。”传来敲门声。
卢安棋不敢开门,更不敢让外面的东西发现自己的存在,于是他连话都没问。
“咚咚。”又是敲门声,节奏如同钟表报时般精确...精确得完全不像人类能发出的声音。
“是我,你这小子在里面干嘛?”再熟悉不过的嗓音,充满一种责备的爱的口吻。
原来是妈妈,卢安棋松了一口气。但他随即又想起小红帽的故事,万一在外面敲门的人根本不是母亲,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你先说!我的生日是几号!”卢安棋吼出这句话,话音充满了干涩,几乎断气般短促。
“你这小子说什么呢!快开门!”外面的声音透出一种恼怒,恼怒得就像是要撞破这扇木门,从破洞处探进头来。
“你快滚!你快滚!不要冒充我的家人!”卢安棋的全部恐惧转化为愤怒,几乎是要和门外那东西拼命似的吼道。
“傻孩子,你的生日是六月二十七!别傻了,是妈妈呀,傻孩子!”
对的,的确是六月二十七。卢安棋松了一口气,接着就走下床,犹豫了大约三秒,最终还是打开门。
“你这傻孩子,是不是又发病啦?房间里不有药备着吗?”母亲的眼周有些泛红,这使得卢安棋有些内疚。
“有警察刚刚打电话和我说,你差点出车祸了,差点被车撞死...”母亲终于禁不住情绪,抱住卢安棋便哭了起来。
“以后尽量不要出门了,妈妈养你,你只要好好活着就比什么都重要。”母亲的声音破碎中带着一种母性的坚强。
“好。”卢安棋应允道,他不想母亲难过。
“时间不早了,早点睡吧。洗澡了吗?”母亲问。
“明早醒了再洗吧,现在很累了。”他答。
“嗯嗯,注意休息,有不舒服的和妈妈说。”
“好。爸爸呢?”卢安棋随意地问。
“留在公司了。”
“噢,晚安。”说完,他关上了门。但是心中的恐怖感并没有消失,依然以一缕残魂纠缠着他。
从冰箱里取出一罐咖啡,又从床头柜下拿出一袋母亲三番五次叮嘱不要吃的薯片,他打算简单填填肚子,打打游戏镇作精神。最好打一个明快些的游戏吧?现在关灯的话只会更加睡不着。
他打开《血源诅咒》,电视屏幕进入了加载界面...没有什么比被魂系游戏一次次地虐爆要更放松心情的事了,人会在一次次被虐中寻找到乐趣...
也不知手柄按到了哪里,到了后来甚至连方向键都分不清了,他的意识逐渐模糊,整个人就这样半坐着进入了梦乡。
再次醒来时已是凌晨六点,窗外的天空已泛出淡蓝色。脑中的混沌也散去了一些,他打算去房间的浴室泡个澡。打开放在一旁的手机,发现微信有两条添加好友的消息,来者备注为王艺程,看来他不知通过哪个同学的渠道加到了自己,添加好友消息的末尾是一个吐舌头的眨眼表情包,这种俏皮的风格绝对出自王艺程本人了。
可是另一个添加自己微信的人并没有备注是谁,只有一个默认的灰色头像,充满了一种不确定的危险的意味,甚至也没有表明自己的来意。
他添加了王艺程并忽视了另一条,随后进入浴室,等浴缸注满水后整个人泡在其中,沐浴在黎明的氤氲而苏醒的空气里。他打算泡完澡喝一杯冻柠水,然后迎接美好的一天...只要不发病的话。
他打开每日头条的App,软件自动匹配到本市的新闻栏,卢安棋向来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他玩这个只为了看八卦。可此时一条新闻震碎了他刚起步没多久的安乐。
“昨晚本市一交通事故中的肇事司机,今日凌晨四点于医院内死亡,死因暂未公布。据悉,此名伤者在入院时伤势并不严重,且据部分知情人透露,病人入院时是被安置在普通病房...”
卢安棋的心像一块石头梗在了喉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