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兹把书店门一锁，拉着我就钻进了旁边的小巷子里。从他走路的步频来看，他对这件事也非常感兴趣。不过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从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就对那些童谣传说什么的感兴趣。哪些故事越光怪陆离，他越是感兴趣，反而是那些更加‘真实’的故事，比如说类似于名人自传啊，又或者是被整理过的历史故事，他是一点也不想沾。在那些被当作是‘迷信’又或者是‘幼稚’的民间故事中，他总是能找到些许真相，那怕那些真相朦胧的就像是大梦初醒的人正坐在自己床边回忆自己的梦境一样。相反，那些所谓‘真实’的故事却打满了补丁；换句话说，那些真实故事里所真实的地方，恰恰是最不真实的东西。

　　为了讲明白这个道理，卡兹总将‘约巴尼’这个名字挂在嘴边，因为约巴尼大帝的故事最能凸显‘真实故事’的不真实性：在如今大众的脑海里，约巴尼是个情绪不稳定的暴君，上一秒可能还笑着和你讲着八卦，下一秒就可能会叫人把你拉出去砍了。他的‘骄傲自大’，他的喜怒无常，使得约巴尼成为了最‘接地气’的帝王，因为这都显得他很‘真实’，让他像是个普通人一样有着七情六欲，而不真的像其他帝王一样，在民众的眼里像是个半人半神。卡兹经常会提起一件这样的趣事：说在那王城脚下，就连在路边乞食的流浪汉都会笑着和你骂两句约巴尼，说什么如果不是他或许自己也不会有流浪的一天。而每说到这里卡兹就会愤怒的拍着桌子站起来，嘴里更是念叨着什么‘他们怎么能将这么真实的斗争化简为个人喜怒下无理取闹一般的选择？’和什么‘这些才是真正的儿戏！那被当作儿戏的童谣和传说竟然比现实还真实！’

　　也因此卡兹很早以前就背井离乡，背着自己的包一步一脚印的走向了远方，一部分是为了完成他的梦想：收集各地的故事并且挖掘其中的真相，而另一部分恐怕是为了躲避他父母对他的期望。是的，人们没法理解卡兹在做的事情，也并没有在其中发现太多的价值。

　　“我们要找的人叫迪诺，是我在这儿为数不多的好朋友。那是个老伙计了，本地人，对于这儿的事情懂得比我多多了。”卡兹在前面带路，回头还跟我讲着话，气喘吁吁的，一副很久没运动了的样子。

　　“我们去哪儿找他？”

　　“学院。”

　　卡比内城本身就不是建造在一个完全平坦的地面上，与那相反，这座城好像是建在一个长坡上一样。从西边的城门往东边走，一路上都是小上坡。这种地形赋予城内建筑物各不相同的高度，但正是这种错落有致的层层叠叠，赋予了这座城市许多趣味。沿着小路攀登，途中可以眺望到一大片城内房屋的屋顶。在房屋与房屋之间的缝隙中晾晒着被褥和衣服，窗外停栖着鸽子和麻雀。人们匆忙赶路的身影在主路上穿梭，一条条石砖建成的台阶蜿蜒盘旋，消失在某个巷子的拐弯处。

　　“快到了。”卡兹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说到。看得出他平常应该都不怎么出门，不然就算只是日常买菜之类的活动就足够让卡比内城里的居民锻炼出很好的体力了，毕竟这爬坡也不是个易事，走着走着腿脚就跟灌了铅一样。

　　终于攀登到最后一段坡，眼前是一个相对宽阔的平台。这里看来应该曾是个繁华的广场，中央有一座圆形喷泉台，上面有一尊青苔覆盖的天使石雕。广场的石板上裂缝密布，杂草与破土而出的藤蔓和路边树木的根茎勾勒出奇妙的纹理。四周的楼房看起来有些破旧，有的门窗半掩，微风吹来时，它们轻轻晃动。但是如果忽略掉那些尘土和蜘蛛网的话这个地方看起来还挺漂亮的，至少这里应该曾经很繁华。那些座椅想必曾经也都有用处。曾经这里或许是白天黑夜都聚集人潮的地方，人们在这里休息、购物，总是热热闹闹的。

　　在那座喷泉前，在那石雕的正前方，有一群小孩儿正坐在那儿认真的听着课。我和卡兹顺时针绕着广场又走了些距离，这才看到了孩子们面前的人。满头白发，留着长胡子，一只眼睛戴着小圆镜。身上的衣服是朴素的灰色，上面还布满了修补用的小块儿布料，还和原本的衣服不是一个颜色的。他右手拿着一本书，左手一下一下的锤着自己的大腿，嘴里正在念叨着什么。

　　卡兹安静的站在一旁看着，我本来想问他一些问题，他却将食指竖在嘴唇前对我摇了摇头。

　　我观察到这附近的建筑物上都有很多共同之处。他们都挨得很近，有些之间还有互相连接的地方，都朝着广场的方向，而且建筑风格类似。我猜测这或许曾经是个什么家族的驻地，不过恐怕这家族衰败了有段时间了，这才导致了如今的破旧景象。但如果仅仅是这样，那这地方也不会废弃成这样，因为这块地也会被卖给其他人。这个地方会有如今的这个样子，怕是有其他潜藏的原因在里面。

　　又过了一会儿，太阳快到头顶的时候，几声悠扬的钟声从南边传来，听起来还挺远的。迪诺慢悠悠的将书合上，孩子们也都站了起来，有几位和迪诺打了招呼就结伴走了，还有几位围着迪诺叽叽喳喳的问着问题。卡兹和我看到了这一幕，也凑了上去。

　　“学院？”我边走边问。

　　“有老师的地方，就是学院。”卡兹笑着回答，我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迪诺摸着最后一个孩子的脑袋，笑骂了几句，那孩子笑嘻嘻的跑了，边跑还回头跟迪诺招着手，迪诺笑着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远方。

　　“小子，你今天怎么来了？”

　　“这不是来看看您吗？”卡兹笑着说道。

　　“我不信，你这人没事儿绝对不会来找我。”迪诺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没好气的说道，“这位是？”

　　“这是我从老家那边来的朋友，今天刚见到我。”

　　“你跟卡兹一样也是来‘政治避难’的？”

　　“那不一样，我是‘奉旨’出来的。”

　　“那看来你是个听话的孩子？”

　　“也可能是太不听话了。”

　　迪诺听了摸着自己的胡子笑了起来，对着卡兹说：“果然是你的朋友。”

　　“不跟你开玩笑了，迪诺。我们今天来是有事情要找你帮忙。”卡兹认真的把我跟他讲的所有东西，加上自己的那些推测全部都跟迪诺说了出来。只见迪诺听着，脸上的表情愈加凝重了起来。

　　“你们俩小子，在我跟你们说其他事情之前，我觉得我得先跟你们讲讲你们这条路的危险。”迪诺沉思了一会儿之后，这才开口说话，“我知道你们对这些东西都很感兴趣，但是你们要知道，知识并不是没有代价的。有些东西，想要知道就得付出代价，但在知道之后还要背负‘知道’的责任，和其带来的危险。你们要认识到，有些东西你们之所以不知道或许是因为你们还没读够书，但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并不想要你们知道一些东西，而那些人能够做到让你们不知道一些东西。这个时候，如果你依然想要知道，那就自然而然的跟那些人起了冲突。”

　　“这件事儿，有那么严重吗？”卡兹皱着眉问道。

　　“这件事儿...其实很多事儿都是这样的。有些事情大家明白，但都装着糊涂。有些事情大家明白自己要糊涂，所以都选择不明白。还有些事是大家都糊涂，只有你明白，但那个时候你还是糊涂的，你懂我什么意思么？”

　　我和卡兹有些茫然的看着迪诺。

　　“算了，我跟你们俩糊涂蛋说这些干嘛。”迪诺叹了一口气，随后又看了看广场四周残破的样子，“关于月光花的传说，我确实知道一些东西，然而其实很多人都知道，只是他们不知道自己知道而已。”

　　“你果然知道有关这花的事情！”卡兹顿时激动了起来，全然忘记了迪诺在前面说的话。

　　“哎。”迪诺坐回了喷泉台子上，并且示意让我们也都坐下，“你们要知道，大多数的王要想要成为王，那就要经过激烈的斗争。这些斗争，不管是他们是赢了还是输了，都像狰狞的伤疤一样刻在了他们的身上，时间也无法洗刷掉。但是成功登位的王是最完美合适的，是神选之子，而这样的王不能有任何的伤疤和污点，因此，当王带上王冠的一刹那，有一些事情和一些人就消失了。重要的是，这不是在说新的国王在派人修改历史抹除他的一切污点，或许他也会这么做。但是恐怖的是，整个国家，整个社会都在帮助他做这样的事情，人们也不希望自己的王是个充满污点的人，他们要让自己的王是个半人半神一样的存在。因此，那些血渍，污渍都像是落地的雨水一样，顺着凹槽，顺着坡道，静悄悄的流入了地下。但是这种做法并不能保证万无一失，被压抑的东西必然会有其回归的时候。被藏在地下的宝藏又或者是坟墓终将被人掘开。所以在这件事上你是对的，卡兹，有一些真相是以不可当真的，儿戏的方式出现的。”

　　“这些我都知道，快说重点。”卡兹不耐烦的催促道。

　　“嘿，你这人真是。”迪诺摇了摇头，“其实我要讲的就是这样的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大多数朗斯来人在儿时就听过。这并不是一个多特别的故事，它的剧情反而有些俗套，像是那些烂大街的儿童传说故事一样。不过你们应该能听出里面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