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过犹不及
“看看你干的好事。愚蠢,愚不可及。”
“父亲,此事”
“住嘴,称我大将军。”
“大将军,我....”
霍光看着满脸不忿的独子,眼中尽是无奈。
霍禹身为他的独子,未来霍氏的掌权人,本来礼贤下士,收天下之心。他也多次教导让霍禹为人谦逊,笼络公卿。
怎奈朽木不可雕,无论他怎么说,霍禹依旧奢靡成性,行事飞扬跋扈。
霍光越看越心塞,子不类父,是所有老人的痛。霍禹但凡有他一半的谨慎,他都不至于如此艰难。
史乐成失言可以当做其包含祸心,离间君臣。但霍禹散播谣言败坏天子清誉又该如何解释?
隐瞒?
根本瞒不住,也不用瞒。数个时辰,谣言四起,必定有人刻意而为之。
史乐成失言在先,流言在后。这份谣言无论是谁散播的,百官都会以为是他授意。
这黑锅,他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话说回来,父子一体,子债父偿,这个锅他背的也不冤枉。
可他本不应该背。
“老夫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凡事当顺势而为,顺势而为!”
“何为势?势者,天时,人和,权柄相合之机也。”
“今世人皆赞刘贺忠孝,你却反其道而行之。”
霍光越想越气,越说越激动。属下蠢还有一颗忠心可用,儿子蠢为之奈何?
说完,见霍禹依旧不忿毫无愧色,怒喝道,“逆子,你还不知错?”
“儿不敢。”霍禹不敢与霍光顶嘴,低头道,“可此事并非儿所为。”
“放肆。“霍光大怒,但很快又反应过来,满脸的惊愕,“真不是你所为?”
霍禹满脸的不屑,“昌邑王之过不可胜数,若是儿所为岂会只污他失仪。”
霍禹这幅模样倒是让霍光信了几分。废立之事兹事体大,不可不慎重,是故他在拥立之初就做好了周全的谋划。
刘贺六岁丧父,无人教导,行事向来狂悖,不听忠义之言。让刘德观其行,史乐成记之,霍禹示之于众。
京师流言四起,再加之入城时只有大鸿胪相迎,刘贺定会以群臣离心,不安之下大肆提拔旧臣。
到那时,宗室,士族,百姓皆不会认同刘贺。
人心向背,大义已失。他再以太后之名废黜刘贺,另立幼主,一切顺理成章。
可惜,刘贺过于奸诈,一路上无任何失礼之处不说,还步行进城博取忠孝之名。
既然你要名,我便给你名。
“昌邑王幼读《诗》《书》,至仁至孝,百姓皆赞其德。”
霍禹听出霍光是想帮刘贺扬名,不解的问道,“父亲,这是为何?”
霍光看着眼前的儿子,眼神中有种说不出的失望,“左传有云‘不以一眚掩大德’。然世间皆是俗人,善者毕生为善,偶有一恶,则尽失前誉,便是此理。”
“过犹不及,盛极必衰。”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刘贺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世。即便他之前的放浪形骸是假象,但所做之事已成为无法改变的事实。
当他贤名传遍时,过去所做荒唐事也会被一一揭露出来。
初始百姓不信,但随着曝光的事越来越多,就会变为被欺骗的愤怒。
霍禹略微思索,面露喜色,“儿即刻去安排。”
霍光看着霍禹离去的身影暗自点头,虽然蠢但还没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这时,家奴冯子都缓步走进,“禀大将军,少府求见。”
“不见。”霍光冷冷道。
顿了顿,面色有所缓和,“告诉他,广陵王。”
“诺。”
府门外,史乐成听到“广陵王”三字时顿时面如死灰,心中一片悲凉。
他没想到自己忠心耿耿多年,仅仅就因为说错一句话就成了弃子,甚至还会连累家族。
霍光的意思他明白,是让他嫁祸于广陵王。可依汉律,交通诸侯,阿党附益罪同谋逆,本人腰斩,父,母,妻,子弃市。
“在下明白了。往后不能侍大将军左右,望大将军看我奔波多年的份上,保我史家血脉。”史乐成稽首行礼,随后转身离去。
他没有选择的权利。单单霸上的那句话,霍光就能给他套上三项重罪,“不敬”“诬罔”“大逆不道“。
每一条都够将他腰斩弃市,要是狠一点直接夷灭三族。
广陵王救不了他,即将即位的新君也救不了他,只有听从霍光的指示才能给家人谋求一线生机。
史乐成推开上前搀扶的家仆,佝偻着身子走在大街上,看着分外凄凉。
然冯子都眼中却无半分不忍,唯有愤恨。
“呸,蠢材。”冯子都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转身入府向霍光禀报。
霍光听完冯子都的讲述,放下手中的书简陷入了沉默。
他也不忍舍弃史乐成,毕竟少府位列九卿,还是绝对忠诚于他的九卿,可他又不得不舍。
霍光很清楚自己的权势来自于武帝遗诏“周公辅成王”,朝中文武及各地官吏也都是因为这道遗诏才屈尊于他之下。
这些年他为了稳固权势大肆提拔亲族,朝中众人虽有不满但也不能说什么。
毕竟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汉江山。
周公辅成王,霍光就是大汉的周公。
可他要保史乐成,情况就不一样了。史乐成离间君臣,他若保损害清名不说,自己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到那时人心浮动,群臣思变,一旦处理不慎便是烽烟四起,霍氏也有倾覆之危。
诸吕的教训就在眼前。
是故,他不仅不能保史乐成,还要用最残酷的手段处罚史乐成。
“唉。”良久后霍光重重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书简。
书曰:“既成昏,晏子受礼。叔向从之宴,相与语。叔向曰:‘齐其何如?’”
.......
刘贺丝毫不知道,在长安自己成了道德模范。自他清醒后便在昌邑王邸中沐浴斋戒,随行诸人也在府中留守,仿佛京师中的暗流汹涌都与他们无关。
第四日,卯时。
刘贺穿上太后所赐御衣外罩斩衰,孤身一人坐上太仆安排的驷马安车,在羽林卫的守卫下朝未央宫驶去。
未央宫前殿,年仅十五岁的上官太后坐于上方,朝中文武跪坐于两旁。
刘贺在未央宫前殿外阶下脱履解剑,行稽首大礼。
接着谒者仆射高呼,“昌邑王刘贺觐见。”
刘贺稽首后踏入殿中,再次三叩首,“臣,昌邑王贺,拜见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