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镇河塔并未发现任何异常的地方，哥仨站在程艾坠亡的窗口前，牛三爷将他的追魂镜举到窗口处，慢慢横扫了一下。

　　镜子里虚虚晃晃地显出数不清的橙色人影，白老八看得一头雾水，正要询问身旁的二爷。

　　此时的二爷眉头紧锁，双眼圆睁，一脸虬髯根根直立，全都乍起来了，身形一晃，手撑住了墙，既震惊，又不可置信，嘴唇抖了两下愣是没说出话。

　　白老八也是一惊，认识二爷这么多年，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慌乱的神情。

　　能让二爷都惧怕如此的东西，会是怎样的一种恐怖存在，白老八的心里涌出一阵恐慌，他拽了下三爷的衣角，压低了声音。

　　“三爷，啥情况？二爷怎么…”

　　三爷又举起镜子，上面依然是数不清的影影绰绰，“这…这是追…追魂镜，我和老…老四靠它…抓…”

　　白老八看着三爷直嘎巴嘴，浑身都跟着他的嘴使劲，简直急死，关键是三爷也急，可说不出来。

　　“三界内任何阴体都逃不开追魂镜的显像。”二爷接了一句话。

　　“哦，也就是说我们现在看到的全是鬼。”白老八犹豫了一下，“不对啊，这么多鬼聚在一起，早翻了天了，我们怎么会一点儿不知道呢？”

　　“是阴…阴体。”三爷解释道。

　　白老八越听越糊涂，带着一脸的求知欲看向二爷。

　　二爷已经稳住了身形，又恢复到了他那副宠辱不惊的状态，“活人也有阴体。”

　　白老八等着二爷往下说，可是二爷盯着追魂镜不言语了，三爷也不说话了。

　　“哎哟，说话说一半，急死我了，到底咋回事啊？”

　　二爷的眼神从追魂镜转到了窗外的昏暗世界中，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阴年阴月阴日出生的人，就是阴体，可以在追魂镜上显现。”

　　白老八眨巴了几下眼睛，消化了一下二爷的话。

　　“明白了，现在镜子里的这些人影也都是阴体人，那又怎么了？也不至于你们二位如此惊讶吧？”

　　三爷晃着牛脑袋，憋了半天挤出几个字，“你懂个屁！”

　　“阴体不稀奇，稀奇的是，为什么这么多的阴体人同时聚在这里。”

　　二爷说完，扒着窗口朝着四外观察了一圈，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况，表情却是越来越凝重。

　　如果真有吸引阴体的东西存在，在场的三位都是阴体，必然有所感知，奇怪的是丝毫没觉得异样，二爷第一次碰上这种事儿，心里难免打鼓。

　　人也好，鬼也罢，对未知的恐惧是最要命的。

　　离开前，二爷交代以后收魂时多加注意，老七不在，忙不过来时让他找城隍和巡查队帮忙，白老八记下了。

　　沿着河边溜达，他不知道这些阴体人聚集在这有什么不妥，也不理解二爷和三爷为何那样紧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白老八劝了自己半天，还是决定不要瞎打听。

　　正要上桥的时候，不经意地一瞥，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蹬着自行车悠闲地欣赏着周围的景色。

　　“周凡？这么晚他在这边转悠什么？”白老八张望了一下，“不会去找何悦了吧？嘿，你小子大半夜来找她，想干嘛？”

　　白老八的脑子还在琢磨，腿已经拽着他的身体跟上了周凡。

　　小区门口，何悦穿着一件宽大的T恤，露着两条大白腿在那翘首观望。

　　不多时，周凡的身影出现在拐弯处，何悦朝他招了招手，周凡加快了蹬车的速度，一个漂移滑到了何悦的身边，顺手从车筐里拿出一个袋子怼到了她的面前。

　　“您好，您点的麻辣兔头到了，祝您用餐愉快，麻烦您请给个五星好评。”

　　何悦笑了一下，接过袋子，“一星都不给你，送了这么久。”

　　“哎呀，迷路了嘛，这边的房子都长一样。”

　　何悦翻看了一下袋子，“我就说了一句，你还真买啊。”

　　“路过嘛，再说我也想吃。”

　　两个人说笑着坐在了河边的长椅上，何悦带了驱蚊水，细心地给周凡喷了一些，两个人打开啤酒，吃得开心，聊得热闹。

　　白老八骑在树杈子上，扒着树枝看着这一幕。

　　还喝啤酒，还碰杯？他不就是打个嗝嘛，你有什么好笑的呢？还给他拿纸巾，你咋不帮他擦擦呢？哎，你还真上手是不是？我就一会儿没盯着，已经发展成这样了吗？

　　白老八越看越气，树叶子让他撸掉了不少，忍不了了，给他撅河里去。白老八这样想着，刚要下树，一只小柯基犬跑了过来，白老八妈呀一声又爬了回去。

　　人都有一怕，鬼也一样，白老八怕狗。

　　小柯基似乎跟何悦很熟，摇着尾巴就跑了过去，盯着何悦手里的麻辣兔头汪汪叫。

　　何悦举着兔头左躲右闪，周凡也很喜欢，刚准备把一块儿肉递给小柯基，被何悦拦下，“不行，这是辣的，它不能吃。”

　　小柯基馋得要命，上蹿下跳的，何悦还在细心给它解释小狗狗不能吃辣椒之类的话，周凡笑呵呵地看着她和小柯基，一脸的幸福相。

　　为了让小柯基摆脱对何悦的纠缠，周凡拿着骨头将它引到了一边，被耍得转圈的小柯基无意间看到了树上的白无常，呜嗷一声冲了过去，站在树底下对着他狂吠，白无常吓得够呛，抱着树杈子不敢动。

　　周凡走了过来，仰着脸看着树上什么都没有，还安抚了柯基几句。

　　正巧周凡的脑袋就在白老八的脚底下，白老八蓄势待发就要一脚跺上去，小柯基疯了一样扑了过来，咔咔挠树，白老八吓得直接蹿到了树尖上。

　　好在狗主人出现将小柯基弄走了，周凡又抬头看了看树，随后朝着何悦一摊手，表示树上什么都没有。

　　一阵风吹过，撩起何悦的头发，今天她没有扎马尾，白老八看得呆了。

　　何悦突然抬起头看向树尖，白老八一阵恍惚，难不成她能感知到我的存在？白老八内心一阵激动，脚下没站稳，哎哟一声摔了下来。

　　说巧不巧，何悦和周凡也起身离开，白老八正掉在他们的前面，还没爬起来，周凡43号的大脚已经踩在了他的脑袋上。

　　白老八一个蹦高跳了起来，看着二人的背影运着气，鼻孔发出噗噗地响声，上下牙咬得嘎吱作响，肺都要气炸了，对着空气挥舞着拳头，无能狂怒。

　　“姓周的，我没踩你，你倒踩我的头，你离他那么近干嘛？你还蹭她胳膊，不要脸的玩意儿！”

　　白老八气呼呼地骂着，跟了上去，耳边回荡着俩人的欢声笑语。

　　镇河塔的塔顶，一个黝黑的身影飘了进来，看不清他的脸，只有两只眼睛闪着绿光，他缓步走到窗口前，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居高临下俯视着眼前的一切，目光停在了白老吧和那两个人身上，随后发出一阵桀桀地冷笑。

　　沿着前后两座桥，白老八生生跟着他俩绕了一大圈，自己都累得不行了，那俩人好像还意犹未尽，这一路连笑带闹的，还在地摊上买一样的手机壳。

　　何悦你那叫拒绝吗？就随口说一句“不要跟我用一样的。”末了还乐颠颠地帮他挑颜色，你俩认识才几天啊？这就要私定终身是咋的？就算是定情信物，你也要个贵一点的行不行？姓周的要啥没啥，狗掀门帘子，就剩一张巧嘴了，你看你笑得那个样子，还有一点儿乖巧清秀的样儿吗？笑不露齿懂不懂？

　　俩人前面走，白老八在后面斜着眼，嘴里边没完没了，一直叨叨到何悦家小区门口，俩人相互拜拜，周凡还非要目送何悦回去，白老八恨不得拿哭丧棒捅他眼睛。

　　“何悦，终于让我堵到你了。”

　　一声大吼，把何悦吓了一跳，转头看去，从小区大门旁的石阶上蹬蹬蹬跑过来一个人。

　　何悦看清来人，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

　　来人是个五十多岁的胖女人，穿着一身黑衣服，左胳膊挎着一个帆布包，立眉冷目，一脸的横肉，上来就抓住了何悦的手腕。

　　“我看你往哪躲。”

　　何悦挣脱不掉，又不敢大声说，“你放手，你怎么又来了？”

　　“你少废话，今天你必须把钱给我。”

　　“我没钱了，我所有钱都给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没钱？没钱你就把房子给我，这都是我儿子的。”

　　女人根本不讲理，肆无忌惮地喊叫着，小区内外的人全都停下来看着。

　　何悦又委屈又尴尬，拼命抽回手腕，一边揉着一边带着恳求的语气，“你能不闹吗？有什么话明天找个地方说好不好？”

　　“不行，你还知道要脸啊？早干嘛了？你就是个不要脸的东西。”

　　“你…”

　　白老八不知道咋回事，刚要冲过来，一个身影先他一步将何悦护在了身后。

　　“哎，你骂谁呢？”

　　周凡拧眉瞪眼朝着那女人一声吼。

　　女人先是一愣，看了看何悦，又看看周凡，立刻阴阳怪气起来。

　　“哟，怪不得不见我，又找新的了，行啊，这小子比我儿子年轻，你个臭不要脸的骚狐狸，还真会勾搭人。”

　　“哎，我警告你，再敢骂一句….”

　　“怎么样？你能把我怎么样？你打我，来啊，你打你打。”

　　女人挑衅着，头往周凡身上撞。

　　周凡护着何悦不断后退，一直警告女人。此时周边已经聚满了看热闹的人，已经有人在窃窃私语，说何悦可能是被原配找上来了。

　　何悦拉着周凡的衣角，示意他不要跟女人吵。

　　“今天人不少，我告诉你们，这个叫何悦的小狐狸精，不是好人，臭不要脸当小三，害得我家妻离子散不说，最后又害死了我儿子，她就是凶手，害死我儿子的凶手。”

　　女人越说越起劲，绕着圈冲着看热闹的人描述她儿子的死状，不时还嚎哭一阵。

　　周凡也着实被她的话惊到了，转身看着何悦，一脸不可置信。

　　“到底怎么回事？”

　　何悦苦笑了一下，眼泪已经流了下来，“你走吧，这事儿跟你无关。”

　　何悦将周凡推了出去，周凡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个骚狐狸精，勾引我儿子，逼着我儿子离婚，拿着我儿子的钱给她自己买房子，你们跟她做邻居，真是倒霉啊。”

　　“够了，你闹够了没有？”

　　何悦一声大喊制止了女人，她一声冷笑，一脸的横肉上下震颤着，大摇大摆地走到何悦身前。

　　“哼，够？够不了。别以为你现在又勾搭个男人，就有人给你撑腰了，我告诉你何悦，我儿子就是你害死的，你这辈子欠我一条命。”

　　“我把钱全都给你了，你还想怎样？”

　　“怎样？他，你不是勾搭他了吗，让他拿钱。”女人打量了一下周凡，露出鄙夷的神情，“你下次还是勾搭个有钱的吧，这小子一看就是个穷鬼。”

　　白老八此刻抱着大门的铁柱子，两只胳膊交叉拧在一起，生生把自己锁在了柱子上，怒火已经快把他烧着了，可是他无能为力，他不能跟活人动手，看着一旁发愣的周凡，火更大了。

　　“你傻了？用着你的时候，你装死了是不是？上啊！”

　　何悦一个箭步冲到女人面前，忍着气说道，“我警告你，他跟这件事没关系，你别骚扰他。”

　　“呵呵，是吗？我看他对你挺热乎的，没关系？鬼才信！”

　　何悦的肩膀突然被周凡搂住了，一把将她拽到了怀里，换了一张笑脸冲着那女人说道，“你说对了，我就是跟她有关系。而且还得谢谢你儿子。”

　　“谢…谢我儿子干嘛？”女人有点懵。

　　“谢谢他…算了，人死为大，给他点尊重好了！”

　　周凡的笑容更加灿烂，“这位阿姨，我很同情你，也非常理解你的丧子之痛，但人死债销，如果何悦真有罪，法律也会找她，你也不必在这肆无忌惮地大声嚷嚷，不是谁嗓门大谁就有理，诽谤别人绝对是犯法的。”

　　女人一听，鼻子都气歪了，叉着腰刚要骂，周凡伸出食指挡在了她的嘴唇前。

　　“嘘，听我说完。听刚才你们的对话，您不止一次找何悦要钱了吧？我怎么觉得您这不是为您儿子讨公道，而是在拿他的命赚钱呢？”

　　周围的群众们有的已经点头表示同意了。

　　周凡趁热打铁，“各位，听我一句，这位阿姨说这个女孩是小三，害死了她儿子，姑且算是真的，有句话叫一个巴掌拍不响，谁又知道是不是她儿子主动勾引她的呢？再说谁又能证明你儿子的死跟我身边的女孩有关呢？”

　　“你…”

　　“出于人道主义，这个女孩为这位阿姨已经捐助了不少钱，人心不足蛇吞象啊，各位，斗米恩升米仇，就因为她太善良了，才会被这位阿姨纠缠不清。”

　　“谁纠缠了？她还善良？我…”那女人蹦了起来。

　　周凡赶紧拉住她的手，表现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甚至还带着些许哭腔。

　　“阿姨，我知道您心里苦。做晚辈的还是要劝您一句，别再拿你儿子的死来讹人了，你儿子生前很爱她，他一定不希望自己更爱的妈妈变成一个不通情理胡搅蛮缠的人。”

　　“你你你…”

　　周凡一番说辞瞬间转移了吃瓜群众们的注意力，纷纷劝导女人要得饶人处且饶人，女人有口难辩，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阿姨，您一边哭着，一边反省一下自己的问题，我们先走了，就不欢迎您再来了，再来的话，我们就报警了，好不好？”

　　周凡像是哄孩子似的，实则句句都带着满满的嘲讽，之后搂着何悦潇洒而去。

　　白老八也把自己从柱子上解了下来，愤怒和醋意掺杂的表情里多了一丝对周凡的肯定。

　　人们已对这事儿失去了兴趣，纷纷散去，那女人又叫骂了几句，这才悻悻离去。白老八是等到周凡也离去后才走的，他可不想看到俩人一起过夜的场面出现。

　　一路上，白老八的内心很复杂，既有对何悦的心疼，又有对未来那一刻的担忧，还有周凡，不知道他的出现能不能改变一下何悦的命运。

　　白老八胡思乱想着，不经意地一抬头，立刻呆住了，快递站的灯竟然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