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阎罗殿的路上，白老八就做好了被批斗的准备，他不知道程艾的魂魄出了问题，收的时候光想着何悦了，确实没仔细看。

　　大不了就是挨处分呗，反正上上下下都得罪光了，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白老八胡思乱想的时候，六爷走得很快，已经跟他拉开了一点距离。

　　“凭什么跟你屁股后面跟着啊。”

　　白老八看着他的后脑勺很是不爽，小跑了几步超过了六爷，昂首挺胸地走在前面，嬉笑着与各种奇形怪状的小鬼儿打着招呼。

　　“你好，好久不见。哟，你眼珠子掉下来一个，快安上。会议室在哪里啊？那边儿，谢谢谢谢！”

　　六爷实在看不得白老八这套虚招子，嬉皮笑脸虚情假意，再说，你不是阎罗殿的人啊？刚离开几天连会议室都不知道在哪了吗？忘了你当初跟个受气的小媳妇儿似的躲门后的时候了，神经病！

　　白老八刚要往会议室转，被六爷叫住了。

　　“这边儿！”说罢，六爷拐进了另一侧的走廊。

　　白老八翻着白眼儿，又落在他后面了，紧跑了几步要再次超过六爷，没想到六爷一个横移挡在了他前面。白老八左右摇摆找空子，六爷来回横移挡着他，路过的小鬼儿们看着这两位爷脸上憋着劲，在走廊里蛇形舞步。

　　走廊悠长，从窗口透进来的光照在地板上，又反射到墙上，有些刺眼，白老八也放弃了跟六爷较劲，嘴里嘟囔着骂了他一句神经病，这才注意到六爷好像是要带他去审判庭。

　　果然，穿过一条连接着两栋楼的空中走廊，又上了一层台阶，两位爷来到了审判庭。

　　白老八也不知道来这干嘛，犹豫了一下，跟了进去。其他几位爷已经等在了那里，目光全都集中在了他身上，白老八顿感不自在，不就是冲动之下骂了几句嘛，不至于上审判庭啊！

　　六爷率先走到了众位爷面前，一闪身站到了一边儿，跟大家一起看着白老八。

　　白老八心里直打鼓，扫了一圈，大爷面无表情，二爷瞪着眼睛，三爷盘着牛角，四爷端着茶杯，五爷一脸担忧，六爷扯着嘴角冷笑。

　　“几位爷都在啊，嘿嘿嘿嘿！”

　　“老八，今天找你来啊，是因为出了点问题，什么问题呢？很严重的问题，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几个……”

　　“大爷！”

　　二爷钟馗及时制止了大爷接下来的长篇大论，大爷干咳了一声，做了个请的手势，也就不再说话，白老八心里涌起一阵感激，谢谢二爷，实在是听够了大爷的啰里八嗦！

　　“老八，你看下这个！”

　　二爷说完，几位爷闪身退后，露出他们身后的一个透明玻璃罐子，一个灵魂在里边飘来荡去，白老八看到的第一眼就愣住了。

　　那是个残缺不全的女人灵魂，左臂和右腿只剩下一小截，半边脸也消失不见，伤口参差不齐，像是被牙齿硬生生撕扯了一般，而且确实满身布满了被啃食的痕迹，灵魂已破碎，此时的女人就是个毫无意识的残魂。

　　“怎么回事？这是被咬的吗？”

　　四爷吸溜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说道，“这就是你昨晚收的魂，程艾。”

　　“啊？不会吧。”白老八大惊之下看向六爷，“真被吃了？”

　　他赶紧跑了过去，仔细端详着程艾的灵魂，确实是被啃食了，白老八不由得一阵恶心，强忍着没吐出来，转身怒问，“这谁干的？”

　　几位爷全都围了上来，十几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这得问你啊！”六爷冷冷地说道。

　　“问我？我…我哪知道啊！”

　　白老八被几位爷的气势吓得直接贴在了玻璃罐子上。

　　“魂是你收的，不问你问谁？”四爷的大马脸都快怼到他的鼻子上了。

　　“我…”

　　“你昨晚收的时候没仔细看吗？”五爷问道。

　　“我…”

　　“你看都不看一眼，现在出了事儿，你负责吗？”二爷的语气很硬。

　　“我…”

　　“这就是你的工作态度，老八，你太让我失望了。”大爷气愤地喊着。

　　“我…”

　　几位爷一言一语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白老八被问得张嘴结舌，脸一阵白一阵红，脑浆子像是被搅乱了一样，一片混沌，实在避无可避，顺着玻璃罐子溜了一圈，几位爷也跟着他移动了一圈，死盯着他不放。

　　“老…老八，你太…太…”

　　“太不像话了！”四爷替三爷说出来了。

　　“对！”三爷狠狠地跺了下脚！

　　白老八胆颤心惊地看着几位，突然脑袋灵光了一下，猛地站直了身子，吼了一嗓子，“你们干嘛呀？一句一句的，让我说话不？”

　　几位爷相互看了看，同时后退了两步。

　　白老八擦了一下鼻子，满肚子的委屈，“能让我说了吗？”

　　几位点点头。

　　真让他说，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怨愤地瞪了几位一眼，“让我说啥呀，都给我问懵了，不就是收了个残魂嘛，至于么，一个个要吃了我似的。”

　　“吃你，我们没兴趣，现在大家就想知道，她是被谁吃的。”

　　六爷说着话，指了指玻璃罐子里的程艾灵魂。

　　白老八再次看去，也是一头雾水，恨啊，昨晚收的时候倒是看一眼啊，再说，看了又能咋样，已经被啃成这样了。

　　“什么玩意干的呢？”

　　白老八挠着头，眉毛都打了结，脑袋都要爆炸了，也想不通。

　　“她是坠塔而亡没错吧？”二爷问道。

　　“呃…是，是吧！对，坠塔。”

　　白老八的含糊其辞又遭到众位的一阵白眼。

　　“这就怪了，坠塔伤得也是肉体，也不至于把灵魂摔成这样啊！”白老八凑近又仔细观察了程艾一番，“这伤口明显是撕咬造成的。”

　　“废话！”六爷斜了他一眼，朝旁听席走去。

　　几位爷也实在想不通，个个凝眉撅嘴，走到旁听席相继坐了下去，眼睛全都看着玻璃罐子里的程艾。

　　白老八自觉尴尬，跑到另一边坐下，尽量离几位爷远点好。“老八，你好好想想，你收魂的时候有没有发生意外的事。”二爷撇过头说道。

　　白老八捏着下巴，眼睛朝上看着，“意外的事？意外…没有啊！”

　　几位爷相互看了看，陷入了沉默中，四爷端起茶杯，白老八一拍大腿蹦了起来。

　　“哎呀，我想起来了。”

　　四爷吓得一口水喷了出去，呛得直咳嗽，三爷赶紧给他拍背。

　　“我到了塔底的时候没找到她，我就想是不是在塔里，顺着小窗口想看看时，从里边儿蹿出一阵阴风，差点儿拍在我脸上，当时我吓了一跳，哭丧棒都攥到手里了。”

　　“怎样的阴风？”五爷问道。

　　“嗯…有股子力量，脸被刮得有点疼，但是转眼间就消失了，我以为是那塔封闭太久积压的阴气，也没在意，然后就看到她飘在塔里，我叫了一声，没理我，我也懒得废话，掏出瓶子就给收了，我是真没注意到她是现在这个样子。”

　　白老八叙述完，几位爷彻底沉默了，封闭的塔，阴风，被啃食的灵魂，着实匪夷所思。二爷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扫看了一下其他几位，目光与大爷交汇在一起，看来大爷也想到了。

　　离开审判庭之后，谁也没说话，大爷跟二爷一起走了，不知道哥俩又去密谋什么，白老八瞅准机会将五爷拉到了角落里。

　　“有事啊，老八！”

　　白老八有些难以启齿，哼唧了半天也没说出来，五爷倒也不急笑呵呵地看着他。白老八四下张望了一遍，确定没有闲杂鬼等。

　　“五爷，你看，你和六爷，我和我哥干得都是收魂的差事儿，肯定碰到过不少自动放弃生命的人，那个…我吧…其实…咋说呢？”

　　五爷看着他抓耳挠腮的，一点儿都不痛快，抬脚走了，白老八一愣，赶紧又拦住了他，“哎，五爷，别走别走。”

　　“你说不说？”

　　“说！”白老八一咬牙说道，“我就是想问，那些自杀的人不得投胎嘛，剩余的寿命都咋处理的。”

　　五爷何等的沉稳老练，表情立刻就严肃了，他上下打量了老八一遍，心道这小子扭扭捏捏问出这个问题，绝不是心血来潮，他想干什么？

　　“这事不归你我管，早点回去吧。”

　　白老八想到了五爷会是这种态度，但是今天说什么都得知道，别看白无常做了这么多年的鬼差，其实他是真懒得去了解别的事，尤其是地狱那边。

　　“五爷，您知道我，懒啊，我哥又不在，我多了解一些，也是为了做得更好嘛，我就一直认为，咱这工作有瑕疵，啥也不管到点收魂，其实啊，真应该提前给人家一点儿时间，保不齐有些遗憾啥的，人家还能趁着那点时间弥补一下，您说是吧。”

　　五爷笑了，“老八，你少来这套，你想干什么？”

　　“得，您非觉得我不安好心，那我不问了，活人死人的关我啥事，我干活儿就得了呗，您忙着，我走了。”

　　说完，白老八头也不回地走了，沉思了一下，又叫住了他，走到他面前，严肃地说道，“你跟我说实话。”

　　“好奇，前不久收的那个鹿鸣呦，自己跑到深山老林自杀去了，我替他屈得慌，我闲的行了吧，自讨没趣嘛！走了。”

　　“站住。”五爷深吸了一口气，“所有主动放弃生命者的剩余寿命…”

　　五爷顿了一下，直视着白老八那双渴求的眼睛。

　　“回收后投入寿元炉重新凝练，再分给其他投胎转世的生灵身上。”

　　白老八眼睛一亮，“谁管这事儿？”

　　“十殿阎君商议后，由各殿阎君亲自制定分配，落实在生死簿上。”

　　还是生死簿，躲不开大爷那面墙，白老八有些泄气，但并未表现出来，追问道，“五爷，有没有什么方式可以制止那些人自行了断？”

　　拐弯抹角了半天，这才是白无常最想问的问题。

　　“有的话，地府也就不必组建枉死地狱了。还要问什么？”

　　“啊？还有，嗯…您说这个轮回局怎么那么大谱呢，不就是负责投个胎嘛，搞得神神秘秘的，您这级别的都不能随意进入。”

　　五爷笑了一下，拍了下他的肩膀，示意离去，哥俩儿边走边聊，白老八一副虚心好学的样子，一脸虔诚地点头附和。

　　办公室里，大爷表情凝重，背着手站在窗前，二爷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手臂搭在桌上，正思索着什么。

　　“我想来想去，只有西方有这等食魂的邪术了。”二爷换了个姿势，靠在了椅背上。

　　“某些怨灵通过啃食其他魂灵而强大自己的力量，只是这等邪术极难控制，弄不好就会反噬自身，西方鬼界史上有记载的也就三个，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我在想，这次出现的事和上一次死神的事儿，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大爷叹了口气，转身看向二爷，哥俩四目相对，心照不宣。

　　“西方鬼界一直都有取代我们统领四方鬼界的野心，亡我之心不死啊！。”

　　二爷气愤之下重重地锤了下桌子。

　　“我先将这个事儿上报给阎王爷，老二，你去通告一下各地城隍，夜游，巡防队，让他们严加防范，多留意线索，得把那个东西找出来。”

　　“好。我再去那个塔看看吧！”

　　“让老三陪你去，勘查，他在行。”大爷思考了一下，拔高了声调，“带上老八！老七不在，对老八我是真不放心。”

　　二爷点点头，起身离去，大爷再次看向窗外，忧心忡忡！

　　跟五爷虚心求教了很多问题，可无论怎么转圈，也没套出来怎么能阻止主动放弃生命者，白老八情绪低落，闷着头出了阎罗殿，正撞见二爷和三爷，白老八心神一动，心想，麻烦来了。

　　躲是躲不掉了，硬着头皮走到近前，“二爷，三爷，等我啊？”

　　“跟我们去那个塔再看看。”

　　二爷的语气挺平和，白老八放松了一些，也挺干脆，“行！”

　　一路上二爷不说话，三爷磕磕巴巴，让白老八没什么说话的欲望。

　　到了镇河塔时，夕阳红了半边天。塔下被清洗了，依稀还能看到些血迹。

　　三爷看着塔顶出神，“她…她是…怎么爬…爬上去的呢？”

　　二爷带着老八勘察着发现程艾灵魂的地方，三爷去了塔顶。除了一些被咬碎的零星魂魄碎片外，二爷和老八几乎一无所获，可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三爷手里拿着一面铜镜，惊慌地走了下来，“二…二爷，这地方有…有问题。”

　　“这个塔我都觉得瘆得慌，肯定有问题啊！”白老八不禁打了个冷颤。

　　三爷急得直摆手，“不…不光这…这塔，这方…方圆五里的人有…有问题！”

　　“五里之内的人有问题？”二爷特意加重了“人”这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