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灯光下，艾力对着斑驳的衣橱门上那面破旧的镜子，整理着身上那件稍显宽大的守卫军制服。

　　他的皮肤一如既往的属于那种不健康的白，没有光泽，看上去就像是劣质的白纸一般。

　　就算是他参加了三个月所谓“地狱之旅”的“新兵训练营”，也没能让他的肌肤变成他所向往的黝黑或者古铜色。

　　不过艾力一向羸弱的身体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着实变得健壮了不少，就连他的个子仿佛也窜高了一点。只是稚气并未完全从他那张白皙的脸上褪去，毕竟他才刚满十七岁。

　　来到训练营的第一天，艾力的那一头引以为傲的长发就被彻底毁掉了。训练营里的理发师毫无怜悯地只在他圆圆的脑袋上留下了短短的几毫米。

　　直到三个月后的今天，艾力都一直保留着这个现在看来酷酷的发型。以至于他背着行囊走在通往家的那条小巷中的时候，那些看着他长大和一起长大的邻居们，都好奇又兴奋地摸着他圆圆又毛绒的小脑袋。完全不顾及他们手上肮脏的灰尘和指甲里嵌着的煤渣碎屑，以及艾力厌恶却不忍发作的表情。

　　艾力第一次刮掉嘴唇边上那片柔软的胡须，也是在训练营的第一个晚上。虽然他的父亲曾经告诫他不要轻易的刮掉胡子，否则将来也会变成满脸又硬又长的络腮胡。

　　不过从现在的情况看来，满脸的胡渣正是艾力所向往的，就像那些守卫军老兵们那样。再加上他们黝黑的肌肤、强健的肌肉、挺拔的身姿，这才是守卫军人应该有的样子吧！

　　“穿上这身制服，我的儿子可就更帅了！”

　　背后传来妈妈的声音，但艾力没有回头，“您还没睡？”艾力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意外，但其实他早料到妈妈会过来。

　　莎莎手捧着黑色粗绒线毛衣，背靠在门框上，呆呆地望着艾力穿着守卫军服的背影，满眼都是艾力小时候的样子。

　　多年以来，莎莎一直感谢着上天把艾力送到她身边，让她的生命在经历黑暗之后重新又沐浴在了阳光之下。

　　“我的儿子明天就要离开我了，我怎么可能睡得着！”莎莎面露忧伤的说道。

　　“瞧您说的，我这是去工作。我长大了，我能工作挣钱了，我们能住进楼房了，妈妈您应该高兴才是。”艾力一边扣着竖领上的扣子一边颇感自豪的说道。

　　“是啊！你已经长大了，所以都可以瞒着我去参加新兵训练营了。”莎莎埋怨道。

　　艾力吁了口气，无奈地笑了笑，转过身来，撇了撇嘴道：“好了妈妈，您都已经埋怨我几百遍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您看我穿上这身制服怎么样？”艾力试图转移着话题。

　　莎莎也轻声的叹了口气，她知道再去责怪已经毫无意义。她走向前，抚摸着艾力身上柔软的呢绒制服：

　　“很好，很帅气，真像你……父亲！”父亲两个字从她嘴里出来的声音显然低了不少，就像是不小心从嘴里漏了出来一样。紧跟着的是两行热泪从她的眼眶中流了下来。

　　“妈妈，您怎么哭了？”

　　见到母亲落泪，艾力心疼的用手指轻轻地拭去莎莎眼角的泪水。他宁愿没饭吃饿着肚子，宁愿遭受皮肉之苦，也不愿意见到母亲流泪伤心。

　　“我只是害怕有一天你会像你父亲那样……”莎莎有些哽咽。

　　“爸爸的死是个意外，我不会像他那样的，我保证。”艾力握着妈妈的肩膀努力的安慰着她。

　　“好吧！已经到了这份上了，我如果再不让你去，恐怕明天他们就会抓你去黑雾山挖矿了。”莎莎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之后说道，“我更希望你去骑兵营，去黑雾山看守那些囚犯也好，哪怕去守长城。现在外面那么乱，治安营天天要去抓盗贼抓强盗抓走私犯，实在是太危险了。”

　　“去治安营也不是我自己选的，是他们安排的。这或许就是天意要我参加治安营，去走爸爸走过的那条路。不过您放心，我不会死，绝对不会。”艾力强调着。

　　莎莎双眼噙泪的望着自己的儿子，“我真不想你离开我，宝贝！”

　　“好了妈妈，你非要把我弄哭吗？我现在可是一名士兵了。”

　　莎莎笑了笑，轻轻拍了拍比她高出半个头的那张小脸袋，“我觉得你的新发型真的挺难看。”

　　“还被他们一个个的摸了又摸。”艾力抱怨道。

　　“你发誓永远不要离开我和艾米。”莎莎面色严肃了起来。

　　“我不会离开您跟艾米，我发誓。”

　　“这件毛衣你带着，你在训练营的三个月我就只干了这么件事！”

　　莎莎把毛衣交到了艾力的手里，然后把艾力抱在了怀里。“别逞强，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对待你身边的朋友，他们也会像亲人一样对待你。”

　　“明早走的时候，不要弄太大声，把你妹妹吵醒了，你可就走不了了。”莎莎在出门的时候提醒道。

　　清晨的诺亚城里，薄雾笼罩，虽未到冬季，却早已寒气逼人。除了那些早起的佣工和商贩们，艾力没见到太多的人。

　　艾力穿着灰色厚呢绒的制服，腰间束着黑色的真皮皮带，脚上穿的是同样黑色的皮革短靴。就差背着步枪跟腰间的长刀，他就成了真正的守卫军团下属治安营的士兵了，一想到这艾力就忍不住在心里偷笑了起来。

　　小时候，艾力的父亲经常带着他去治安营总部玩，所以他对那个地方并不陌生。他还记得父亲给了摸了真正的步枪，还让他爬进了燃油的汽车里。艾力一直以坐过真正的汽车，在他的朋友们面前炫耀。当然，要不是那个司机欠他父亲一个人情，艾力恐怕这辈子都坐不了真正的汽车。

　　现在，他又在治安营的门口见到了一辆汽车，这种燃烧汽油的交通工具很少能在外面见到。城邦几个最重要的地方才能看见这种汽车，也只有城邦里的大人物们才有资格坐上这样的车。

　　艾力在进大门前卸下了肩上那只硕大且古怪的背包，这只四方形的背包，有点像他上学时的书包，只不过大了几号而已。

　　虽然莎莎是个清洁卫生和做饭的好手，可是对于制作背包这样的手工活却不怎么在行。黄色的粗麻布平凑成的一个正方体，再钉上了两根粗麻绳当作肩带。两只夸张的长口袋露在背包的正面。

　　在训练营的时候，这只古怪的背包就已经成为队员们嘲笑的对象，但艾力一点儿也不介意再次背着它来治安营报到。不过艾力却在担心当他穿上那件毛衣后，会不会又多了一样被人取笑的对象。

　　他正弯腰从包里取出他的身份证明以及入治安营的通知单给哨所的卫兵，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来晚了，因为他好像没有看到一个同期训练班的学员。

　　“嗨！艾力！”就在此刻一个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听起来这声音似乎挺熟悉。

　　“你还没有换掉这个傻气的背包吗？”一副惊讶的表情对着艾力的背包说道。强尼长着圆嘟嘟的脸蛋，他脸上的肉起码比艾力多出一倍以上，以至于他的眼睛都嵌在了肉堆里，只留出一条细小的缝。

　　“你好，强尼。”艾力淡淡的回应道，显然艾力的热情被这家伙的嘲讽减掉了不少。

　　“你好，乖小孩艾力，呵呵！”

　　强尼的笑看起来总是让人觉得不怀好意，或许这跟他的脸型有关，艾力暗忖。

　　“怎么就只有你一个吗？我怎么没见到其他人？”艾力问道。

　　“不是还有你吗？小艾力。”强尼用正常的眼神看着艾力说道，虽然在艾力看来他似乎是故意眯起了眼睛。

　　“我是说我们这一期的新兵，就只有我们两个被派到治安营吗？”艾力解释道。

　　“看来治安营只需要像我们这样的精英！”强尼缓慢的语气里透露着得意，但在艾力看来他这完全是在自嘲。

　　“如果以强尼在整个训练营一百人中倒数前三的成绩也能被称之为精英的话，那真是对精英这个词最大的侮辱。”艾力心中暗笑。

　　“你是在嘲笑我吗？”强尼似乎觉察到了什么。

　　“没什么！”艾力收起了笑容，“我们还是赶快进去吧！”他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个愚蠢的精英问题上面。

　　“你们需要等一会，指挥官现在没有空见你们。”门口的哨兵在拨了一通电话后对艾力和强尼说道。

　　“哦！”艾力从卫兵手里接过证件，顿觉肚子一阵疼痛，并发出了“咕咕”的怪叫声，艾力这才发觉自己今天还没吃过早餐，肚子正向他发出严厉的抗议。

　　“你的肚子在向你抗议呢？艾力！走吧我请你去吃碎牛肉拌面，味道超级棒！”强尼向艾力甩了一下头道。

　　艾力用感激的目光看了看强尼那张肥嘟嘟的脸，他的口袋里确实没有几枚硬币，他早上离开家的时候，把妈妈偷偷放在他包里的钱又偷偷的拿了出来。

　　艾力高兴的搭着强尼的肩膀离开了治安营的大门，正准备穿过马路的时候，一群治安营的士兵骑着战马正朝治安营总部过来，后面还跟着十几辆装满原煤的马车。哨所的卫兵赶紧下来搬开了门口的路障，一位年轻的军官首先进了大门，他的战马高大而强壮，全身黑色的毛皮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当最后一辆马车从艾力面前经过时，艾力一下就能感觉到马车上的帆布下装满了死人。